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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吳用賺金鈴吊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總批 :俗本寫魯智深救史進一段,鄙惡至不可讀,每私怪耐庵,胡為亦有如是敗筆;及得古本,始服原文之妙如此。吾因歎文章生於吾一日之心,而求傳于世人百年之手。夫一日之心,世人未必知,而百年之手,吾又不得奪,當斯之際,文章又不能言,改竄一惟所命,如俗本《水滸》者,真可為之流涕嗚咽者也!

  渭河攔截一段,先寫朱仝、李應執槍立宋江後,宋江立吳用後,吳用立船頭,作一總提。然後分開兩幅:一幅寫吳用與客帳司問答,一轉,轉出宋江;宋江一轉,轉出朱仝;朱仝一轉,轉出岸上花榮、秦明、徐甯、呼延灼,是一樣聲勢。一幅寫宋江與太尉問答,一轉,轉出吳用;吳用一轉,轉出李應;李應一轉,轉出河裡李俊、張順、楊春,是一樣聲勢。然後又以第三幅宋江、吳用一齊發作,以總結之,章法又齊整,又變化,真非草草之筆。

  極寫華州太守狡獪者,所以補寫史進、魯達兩番行刺不成之故也。然讀之殊無補寫之跡,而自令人想見其時其事。蓋以不補為補,又補寫之一法也。

  史進芒碭一歎,亦暗用阮籍「時無英雄」故事,可謂深表大郎之至矣。

  若夫蠻牌之敗,只是文章交卸之法,不得以此為大郎借也。」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到後堂內,喝聲「拿下。」眾多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廳階下。賀太守正要開口勘問,只見魯智深大怒道:「太守不及勘問,魯達反先怒發,文字都有身分。俗本悉改,令人氣盡。」「眉批: 據古本《水滸》第五十八回如此,不知俗本何故另改作一段奄奄欲死文字,烏焉成馬,令人可恨。」「你這害民貪色的直娘賊!「八個字罵盡千古。」你敢拿倒洒家!我死也與史進兄弟一處死,倒不煩惱!「一直奔來,只咬定史進兄弟四字,讀之令人心痛,又令人快活。」只是洒家死了,宋公明阿哥須不與你干休!俺如今說與你:天下無解不得的冤仇!「此語反出其口,思之失笑。」你只把史進兄弟還了洒家;「亦大難事,奇絕妙絕。」玉嬌枝也還了洒家,等洒家自帶去交還王義;「還史進已大難事,又要還嬌枝,又是還與和尚去還王義,奇絕妙絕。」你卻連夜也把華州太守交還朝廷!「還嬌枝已奇絕妙絕,又要還太守,一發奇絕妙絕。○說到還嬌枝還太守句,回思還史進,真易事耳。」量你這等賊頭鼠眼,專一歡喜婦人,也做不得民之父母!「千載讀之,無不汗顏。○此句為還太守作注也。」若依得此三事,便是佛眼相看;若道半個不的,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家兄弟,卻回俺話!」「不知是墨,不知是淚,不知是血,寫得使人心痛,使人快活。」賀太守聽了,氣得做聲不得,「與上正要開言作一句讀。」只道得個「我心疑是個行剌的賊,原來果然是史進一路!「古本如此情文曲折,俗本真是無理可笑。」那廝——你看那廝「寫太守氣咽不成語,真是活畫出來。」——且監下這廝,慢慢置處!這禿驢原來果然是史進一路!」「活畫出氣急敗壞,語言重遝;又活畫出自神其智,心口相語,妙絕。」也不拷打,取面大枷來釘了,押下死囚牢裡去;一面申聞都省,乞請明降。禪杖,戎刀,封入府堂裡去了。

  此時鬧動了華州一府。小嘍囉得了這個消息,飛報上山來。武松大驚道:「我兩個來華州幹事,折了一個,怎地回去見眾頭領!」正沒理會處,只見山下小嘍囉報道:「有個梁山泊差來的頭領,喚做神行太保戴宗,見在山下。」「便快。」武松慌忙下來,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見了,訴說魯智深不聽勸諫失陷一事。戴宗聽了,大驚道:「我不可久停了!就便回梁山泊,報與哥哥知道,早遣兵將前來救取!」武松道:「小弟在這裡專等,萬望兄長早去急來!」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再回梁山泊來;三日之間,已到山寨;見了晁、宋二頭領,訴說魯智深因救史進,要剌賀太守,被陷一事。晁蓋聽罷,失驚道:「既然兩個兄弟有難,如何不救!我今不可耽擱,便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山寨之主,未可輕動,原只兄弟代哥哥去。」「又書宋江不肯。」當日點起人馬,作三隊而行:前軍點五員先鋒,林沖、楊志、「先撥林沖、楊志妙。」秦明、呼延灼,「呼延新到,例應立功,故亦在第一撥。」引領一千甲馬,二千步軍先行,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中軍領兵主將宋公明,軍師吳用 、朱仝、徐甯、解珍、解寶,共是六個頭領,馬步軍兵二千;後軍主掌糧草,李應、楊雄、石秀、李俊、張順,共是五個頭領押後,馬步軍兵二千:——共計七千人馬,離了梁山泊,直取華州來。在路趲行,不止一日,早過了半路,先使戴宗去報少華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豬羊牛馬,醞造下好酒等候。

  再說宋江軍馬三隊都到少華山下。武松引了朱武、陳達、楊春三人,「亦用武松引見,筆法。」下山拜請宋江,吳用並眾頭領都到山寨裡坐下。宋江備問城中之事。朱武道:「兩個頭領已被賀太守監在牢裡,只等朝廷降發落。」宋江與吳用說道:「怎地定計去救取便好?」朱武道:「華州城郭廣闊,濠溝深遠,急切難打;只除非得裡應外合,方可取得。」吳學究道:「明日且去城邊看那城池如何,卻再商量。」宋江飲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

  吳用諫道:「城中監著兩隻大蟲在牢裡,如何不做提備?白日不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後下山,一更時分可到那裡窺望。」當日捱到午後,宋江、吳用、花榮、秦明、 朱仝,共是五騎下山,迤邐前行。初更時分,已到華州城外;在山坡高處,立馬望華州城裡時,——正是二月中旬天氣,月華如晝,天上無一片雲彩。「偏向刀槍劍戟林中寫得花明月媚,妙筆妙筆。」——看見華州周圍有數座城門,城高地壯,塹壕深闊。看了半晌,遠遠地也便望見那西嶽華山。「是王義畫壁、太尉降香這處,不得不映帶出來。」

  宋江等看見城池厚壯,形勢堅牢,無計可施。吳用道:「且回寨裡去,再作商議。」五騎連夜回到少華山上。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學究道:「且差十數個精細小嘍囉下山去遠近探聽消息。」兩日內,忽有一人上山來報道:「如今朝廷差個殿司太尉,將領御賜「金鈴吊掛」來西嶽降香,從黃河入渭河而來。」「其事風馬牛不及;令人不知所謂。」吳用聽了,便道:「哥哥休憂,計在這裡了!」便叫李俊,張順:「你兩個與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只是無人識得地境,得一個引領路道最好。」白花蛇楊春便道:「小弟相幫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個下山去了。次日,李應、 朱仝、呼延灼、花榮、秦明、徐寧,共七個人,悄悄止帶五百餘人下山。到渭河渡口,——李俊、張順、楊春已奪下十餘隻大船在彼。吳用便叫花榮、秦明、徐甯、呼延灼,四個伏在岸上;「第一撥。」宋江、吳用、 朱仝、李應,下在船裡;「中軍。」李俊,張順,楊春分船都去灘頭藏了。「第二撥。」眾人等候了一夜。

  次日天明,聽得遠遠地鑼鳴鼓響,三隻官船下來,船上插著一面黃旗,上寫「欽奉聖旨西嶽降香太尉宿。」朱仝,李應,各執長槍,立在宋江背後。吳用立在船頭。「從船尾順寫至船頭,讀之如畫。○正寫之,則應作吳用立宋江前,朱仝、李應立宋江後也。○要知只四個人,便鎖定一篇章法,蓋吳用領第一段,宋江領第二段,朱仝領岸上諸人,李應領水軍諸人也。細讀之,便知其閣辟之妙耳。○俗本略缺。」太尉船到,當港截住。「四字筆力。」船裡走出紫衫銀帶虞候二十餘人,喝道:「你等甚麼船隻,敢當港攔截大臣!」宋江執著骨朵,躬身聲喏。「此第一段宋江不開言,悉是吳用說,妙筆。」吳學究立在船頭上,說道:「眉批: 第一段吳用說。」「梁山泊義士宋江,謹參祗候。」「分明以吳用抵地客帳司,以宋江抵對太尉,賓主正副,筆筆劃然。」船上客帳司出來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聖旨去西嶽降香。汝等是梁山泊亂寇,何故攔截?」宋江躬身不起。船頭上吳用道:「俺們義士,只要求見太尉尊顏,有告覆的事。」「宋江只不開言,段段用吳用說,妙筆。」客帳司道:「你等是何人,敢造次要見太尉。」兩邊虞候喝道:「低聲!」宋江卻躬身不起。船頭上吳用道:「暫請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段段用吳用說,宋江只不開口,妙筆。」客帳道:「休胡說!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與你商量!」宋江立起身來道:「筆勢悚駭。」「太尉不肯相見,只怕孩兒們驚了太尉。」「一路吳用到此忽換宋江,妙筆。」朱仝把槍上小號旗只一招動,「宋江背後一個傳令。○寫得又嚴整,又錯縱,真正妙筆。」岸下花榮、秦明、徐甯、呼延灼引出軍馬,一齊搭上弓箭,都到河口,擺列在岸上。「奇文駭事,得未曾有。」那船上梢公都驚得鑽入船艙裡去了。「如畫。○此一段用吳用與客帳司問答,忽換宋江傳令作尾,真正一篇奇絕章法。」

  客帳司人慌了,只得入去稟覆。宿太尉只得出到船頭坐定。宋江又躬拜唱喏,道:「眉批:第二段宋江說。」「宋江等不敢造次。」「以下第二段吳用不開言,悉是宋江說,妙筆。」宿太尉道:「義士何故如此邀截船隻?」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太尉上岸,別有稟覆。」「盡是宋江自說,妙筆。」宿太尉道:「我今特奉聖旨,自去西嶽降香,與義士有何商議?朝廷大臣如何輕易登岸!」船頭上吳用道:「太尉若不肯時,只怕下面伴當亦不相容。」「一路宋江,至此忽換吳用,妙筆。」李應把號帶槍一招,「宋江背後又一個傳令。」李俊、張順、楊春,一齊撐出船來。「奇文駭事,得未曾有。」宿太尉看見,大驚。「此一段寫宋江與太尉問答,忽換吳用傳令作尾,又一篇真正奇絕章法。」李俊、張順晃晃挈出尖刀在手,早跳過船來;「奇文駭事。」手起,先把兩個虞候丟下水裡去。「奇文駭事。」宋江忙喝道:「休得胡做,驚了貴人!」李俊、張順撲通地跳下水去,「奇文駭事。」早把這兩虞候又送上船來;「奇文駭事。」自己兩個也便托地又跳上船來。「奇文駭事。○一段寫李俊、張順跳擲忽霍,讀之目炫。」嚇得宿太尉魂不著體。宋江、吳用一齊喝道:「孩兒們且退去!休驚著貴人!我慢慢地請太尉登岸。」「以下第三段宋江、吳用一齊說,妙筆。」宿太尉道:「義士有甚事,就此說不妨。」宋江、吳用道:「眉批: 第三段宋江、吳用齊說。」「這裡不是話說處,謹請太尉到山寨告稟,並無損害之心;若懷此念,西嶽神靈誅滅!」「宋江、吳用一齊說,妙筆。」

  到此時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只得離船上岸。眾人在樹林裡牽出一匹馬來,扶策太尉上馬,不得已隨眾同行。宋江、吳用,先叫花榮、秦明、陪奉太尉上山。宋江、吳用,也上了馬,「看他于宋江、吳用各寫一幅後,又將宋江、吳用各寫一幅,真正一篇絕奇章法。」分付教把船上一應人等並禦香、祭物、金鈴吊掛,齊齊收拾蔔山;只留下李俊、張順,帶領一百餘人看船。「此處只說看船,後又忽借作太兵截殺,真乃筆無定墨,紙非一文。」一行眾頭領都到山上。宋江、吳用,下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義廳上當中坐定,兩邊眾頭領拔刀侍立。「奇文駭事,真寫得好。」宋江獨自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稟道:「宋江原是鄆城小吏,為被官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借梁山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今有兩個兄弟,無事被賀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裡。欲借太尉禦香,儀從並金鈴吊掛去賺華州,事畢並還,于太尉身上並無侵犯。乞太尉鈞監。」宿太尉道:「不爭你將了禦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須連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是了。」「宋江之惡如此,閑處寫出。」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模樣,怎地推託得,只得應允了。宋江執盞擎杯,設筵拜謝;就把太尉帶來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於小嘍囉內,還揀一個俊俏的,剃了髭須,穿了太尉的衣服,扮作宿元景;「妙。」宋江、吳用,扮作客帳司;「妙。」解珍、解寶、楊雄、石秀,扮作虞候;「妙。」小嘍囉都是紫衫銀帶。執著旌節、旗幡、儀杖、法物,擎抬了禦香、祭禮、金鈴吊掛;花榮、徐寧、 朱仝、李應,扮作四個衙兵。「妙。」朱武、陳達、楊春,款住太尉並跟隨一應人等,置酒管待;「是主人事。」卻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隊人馬,林沖、楊志,引一隊人馬,分作兩路取城;「妙。」教武松先去西嶽門下伺候,只聽號起行事。「獄門此處只寫一個,後忽添換一個,皆所謂筆無定墨,紙非一文也。」

  話休絮繁。且說一行人等,離了山寨,逕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報與華州太守,一逕奔西嶽廟來。戴宗先去報知雲台觀主並廟裡職事人等。直到船邊,迎接上岸。香花燈燭,幢幡寶蓋,擺列在前;先請禦香上了香亭,廟裡人夫扛抬了,導引金鈴吊掛前行。觀主拜見了太尉。吳學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暖轎來。」「只暖轎二字,亦複影襯作趣。」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轎,逕到嶽廟官廳內歇下。客帳司吳學究對觀主道:「這是特奉聖旨,齎捧禦香,金鈴吊掛,來與聖帝供養;緣何本州官員輕慢,不來迎接?」觀立答道:「已使人去報了。敢是便到。」

  說猶未了,本州先使一員推官,帶領做公的五七十人,「極寫太守狡獪。」將著酒果,來見太尉。原來那小嘍囉,雖然模樣相似,卻語言發放不得;「絕倒。○雖復發放不得,然亦曲蓋鼓吹,身為王公矣。」因此只教妝做染病,把靠褥圍定在床上坐。推官一眼看那來的旗節、門旗、牙仗等物「極寫太守狡獪。」都是內府製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帳司匆匆入去稟覆了兩遭,「寫得好。」卻引推官入去,遠遠地階下參拜了,見那太尉只把手指,並不聽得說甚麼。「絕倒。」客帳司直走下來,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辭千里之遙,特奉聖旨到此降香,不想于路染病未痊;本州眾管,如何不來遠接!」推官答道:「前路官司雖有文書到州,不見近報,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廟裡。本是太守便來,奈緣少華賊人糾合梁山泊強盜要打城池,「客帳司應喝低聲。」每日在彼堤防;以此不敢擅離,特差小官先來貢獻酒禮。太守隨後便來參見。」客帳司道:「太尉涓滴不飲,只叫太守快來商議行禮。」「是要緊題目。」

  推官隨即教取酒來,與客帳司親隨人把盞了。客帳司又入去稟一遭,請了鑰匙出來,引著推官去開了鎖,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賜金鈴吊掛來,把條竹竿叉起,叫推官仔細自看。「寫得好。」果然好一對金鈴吊掛!乃是東京內府高手匠做成的,渾是七寶珍珠嵌造,中間點著碗紅紗燈籠,乃是聖帝殿上正中掛的;不是內府降來,民間如何做得?「讚語入拍。」客帳司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櫃匣內鎖了;又將出中書省許多公文付與推官;「寫得好。」便叫太守快來商議揀日祭祀。「是要緊題目。」推官和眾多做公的都見了許多物件文憑,便辭了客帳司,逕回到華州府裡來報賀太守。

  卻說宋江暗暗地喝采道:「這廝雖奸猾,也騙得他眼花心亂了!」此時武松己在廟門下了;「筆力矯健,實稱武二。」吳學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來廟門下相幫武松行事;卻又換戴宗扮虞候。「此等事又複當面轉換,寫當時眾人視華州如無物也。」雲台觀主進獻素齋,一面教執事人等安排鋪陳嶽廟。宋江閒步看那西嶽廟時,果然是蓋造得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間天上!「百忙中又補畫出獄廟來,真是筆有餘武。」宋江看了一回,回至官廳前。門上報道:「賀太守來也。」宋江便叫花榮、徐寧、 朱仝、李應,四個衙兵,各執著器械,分列在兩旁;解珍、解寶、楊雄、戴宗,各藏暗器,侍立在左右。

  卻說賀太守將領三百余人,「極寫太守狡獪。」來到廟前下馬,簇擁入來。「極寫太守狡獪。」客帳司吳學究、宋江,見賀太守帶著三百餘人,都是帶刀公吏人等入來。客帳司喝道:「朝廷貴人在此,閒雜人不許近前!」眾人立住了腳,「寫得好。」賀太守獨自進前來拜見。客帳司道:「太尉教請太守入來廝見。」賀太守入到官廳前,望著小嘍囉 便拜。「絕倒。」客帳司道:「太守,你知罪麼?」太守道:「賀某不知太尉到來,伏乞恕罪!」客帳司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嶽降香,如何不來遠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報到州,有失迎迓。」吳學究喝聲「拿下」。「疾。」解珍、解寶弟兄兩個颼地掣出短刀,一腳把賀太守踢翻,便割了頭。「疾。○快活。」宋江喝道:「兄弟們動手!」早把那跟來的人,三百餘個,驚得呆了,正走不動,花榮等一齊向前,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可謂大算盤,無帳不結矣。」有一半搶出廟門下,武松、石秀,舞刀殺將入來,小嘍囉四下趕殺,三百餘人不剩一個回去;「話。○快活。」續後到廟來的都被張順、李俊殺了。「須知此句是文外之文,筆勢飄忽如此。」宋江急叫收了禦香吊掛下船;都趕到華州時,早見城中兩路火起;一齊殺將入來,先去牢中救了史進,魯智深;就打開庫藏,取了財帛,裝載上車。魯智深逕奔後堂,取了戒刀,禪杖。玉嬌枝早已投井而死。「此二句俗本失,古本有。」

  眾人離了華州,上船回到少華山上,都來拜見宿太尉,納還禦香、金鈴吊掛、旌旗、門旗、儀仗等物,拜謝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盤金銀相送太尉;隨從人等,不分高低,都與了金銀;「大書金銀,可謂許伯哭世矣。」就山寨裡做了個送路筵席,謝承太尉。眾頭領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應什物船隻,一些不少,還了原來的人等。宋江謝別了宿太尉,回到少華山上,便與四籌好漢商議收拾山寨糧,放火燒了寨柵。「再結一處。」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梁山泊來。王義自齎發盤纏投奔別處不題。

  且說宿太尉下船來華州城中,已知梁山泊賊人殺死軍兵人馬,劫了府庫錢糧;城中殺死軍校一百餘人,馬匹盡皆擄去;西嶽廟中又殺了許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推官便。」動文書申達中書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禦香、吊掛;因此賺知府到廟,殺害性命。」宿太尉到廟裡焚了禦香,把這金鈴吊掛分付與了雲台觀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師奏知此事,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救了史進、魯智深,帶了少華山四個好漢,仍舊作三隊分俵人馬,回梁山泊來;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八字只算于路無話四字,作省文耳。」先使戴宗前來上山報知。晁蓋並眾頭領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裡聚義廳上,都相見已罷,一面做慶喜筵席。次日,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各以己財做筵宴,拜謝晁 、宋二公。酒席間,晁蓋說道:「我有一事,為是公明賢弟連日不在山寨,只得權時擱起;昨日又是四位兄弟新到,不好便說出來。三日前,有朱貴上山報說:『徐州沛縣芒碭山中,新有一夥強人,聚集著三千人馬。為頭一個先生,姓樊,名瑞,綽號混世魔王;能呼風喚雨,用兵如神。手下兩個副將:一個姓項,名充,綽號八臂哪吒,能仗一麵團牌,牌上插飛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無有不中,手中仗一條鐵標槍;又有一個姓李,名袞,綽號飛天大聖,也使一麵團牌,牌上插標槍二十四根,亦能百步取人,無有不中,手中使一口寶劍。這三個結為兄弟,占住芒碭山,打家劫舍。三個商量了,要來吞併我梁山泊大寨。』我聽得說,不由不怒!」宋江聽了,大怒道:「這賊怎敢如此無禮!小弟便再下山走一遭!」只見九紋龍史進便起身道:「小弟等四個初到大寨,無半米之功,情願引本部人馬前去收捕這夥強人!」「久冷應熱,固行文之法也。」宋江大喜。

  當下史進點起本部人馬,與朱武、陳達、楊春都披掛了,來辭宋江下山,把船渡過金沙灘,上路逕奔芒碭山來。三日之內,早望見那座山。史進歎口氣,問朱武道:「這裡正不知何處是昔日漢高祖斬蛇起義之處!」「寫史進。○絕妙之文。」朱武等三人也大家歎口氣。「寫朱武三人。」不一時,來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嘍囉上山報知。

  且說史進把少華山帶來的人馬一字擺開,自己全身披掛,騎一匹火炭赤馬,當先出陣,手中橫著三尖兩刃刀;背後三個頭領便是朱武、陳達、楊春。四個好漢,勒馬陣前,「好看。」望不多時,只見芒碭山上飛下一彪人馬來,當先兩個好漢:為頭馬個便是徐州沛縣人,姓項,名充!果然使一麵團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右手仗條標槍;後面打著一面認軍旗,上書「八臂哪吒」四個大字。「另是一樣氣色,讀之正複可畏。」次後那個便是邳縣人,姓李名袞!果然也使一麵團牌,背插二十四把標槍;左手把牌,右手仗劍;後面打著一面認軍旗,上書「飛天大聖」四個大字。「另是一樣氣色,讀之真複可畏。」

  當下兩個步行下山,見了對陣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四騎馬在陣前,並不打話。小嘍囉篩起鑼來,兩個好漢舞動團牌,一齊上,直滾入陣來。「人固另是一樣氣色,文亦另是一樣聲勢。」史進等攔當不住,後軍先走。「寫得好笑。」史進前軍抵敵,「寫得好笑。」朱武等中軍呐喊,「寫得好笑。○要知此三句,正望下篇公孫八陣先作反襯也。」退三四十裡。史進險些兒中了飛刀;「寫飛刀,又寫史進。」楊春轉身得遲,被一飛刀,戰馬著傷,棄了馬,逃命而走。「寫飛刀。」

  史進點軍,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議,欲要差人回梁山泊求援。正憂疑之間,只見軍士來報:「北邊大路上塵頭起處,約有二千軍馬到來!」史進等上馬望時,卻是梁山泊旗號,當先馬上兩員上將:一個是小李廣花榮,一個是金槍手徐甯。「第一撥先寫兵,次寫將。」史進接著,備說項充、李袞,蠻牌滾動,軍馬遮攔不住。花榮道:「宋公明哥哥見兄長來了,於心不下,好生懊悔,特差我兩個到來幫助。」史進等大喜,合兵一處下寨。

  次日天曉,正欲起兵對敵,軍士又報:「北邊大路上又有軍馬到來!」花榮、徐甯、史進,一齊上馬望時,卻是宋公明親自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柴進,朱仝、呼延灼、穆弘、孫立、黃信、呂方、郭盛,帶領三千人馬來到。「第二撥先寫將,次寫兵。只小小兩節,亦必變換作章法。0每次援兵,皆從山上明寫調撥,此處忽變為突如其來之文,不先提出,亦是行文避熟也。」史進備說項充、李袞、飛刀標槍滾牌難近,折了人馬一事。宋江大驚。吳用道:「且把軍馬紮下寨柵,別作商議。」

  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時天色已晚,望見芒碭山下都是青色燈籠。「實寫項充、李袞,虛寫樊瑞,妙筆非人所及。」公孫勝看了,便道:「此寨中青色燈籠便是會行妖法之人內。我等且把軍馬退去,來日貧道獻一個陣法,要捉此二人。」宋江大喜,傳令教軍馬且退二十裡,紮住營寨。次日清晨,公孫勝獻出這個陣法,有分教:

  魔王拱手上梁山,神將傾心歸水泊。

  畢竟公孫勝獻出什麼陣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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