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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三山聚義打青州 眾虎同心歸水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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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批 :打青州,用秦明、花榮為第一撥,真乃處處不作浪筆。 村學先生團泥作腹,鏤炭為眼,讀《水滸傳》,見宋江口中有許多好語,便遽然以「忠義」兩字過許老賊。甚或弁其書端,定為題目。此決不得不與之辯。 辯曰:宋江有過人之才,是即誠然;若言其有忠義之心,心心圖報朝廷,此實萬萬不然之事也。何也?夫宋江,淮南之強盜也。人欲圖報朝廷,而無進身之策,至不得已而姑出於強盜。此一大不可也。曰;有逼之者也。 夫有逼之,則私放晁蓋亦誰逼之?身為押司,骫法縱賊,此二大不可也。為農則農,為吏則吏;農言不出於畔,吏言不出於庭,分也。身在鄆城,而名滿天下,遠近相煽,包納荒穢,此三大不可也。私連大賊以受金,明殺平人以滅口。幸從小懲,便當大戒;乃潯陽題詩,反思報仇,不知誰是其仇?至欲血染江水,此四大不可也。語雲:「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江以一朝小忿,貽大稚于老父。夫不有于父,何有於他?誠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五大不可也。燕順、鄭天壽、王英則羅而致之梁山,呂方、郭盛則羅而致之梁山,此猶可恕也;甚乃至於花榮亦羅而致之梁山,黃信、秦明亦羅而致之梁山,是胡可恕也。落草之事雖未遂,營窟之心實已久,此六大不可也。 白龍之劫,猶出群力;無為之燒,豈非獨斷?白龍之劫,猶曰「救死」;無為之燒,豈非肆毒?此七大不可也。打州掠縣,只如戲事,劫獄開庫,乃為固然。 殺官長則無不坐以汙濫之名,買百姓則便借其府藏之物,此八大不可也。官兵則拒殺官兵,王師則拒殺王師,橫行河朔,其鋒莫犯,遂使上無甯食天子,下無生還將軍,此九大不可也。初以水泊避罪,後忽忠義名堂,設印信賞罰之專司,制龍虎熊羆之旗號,甚乃至於黃鉞、白旄、朱鉞、皂蓋違禁之物,無一不有,此十大不可也。夫宋江之罪,擢及無窮,論其大者,則有十條。而村學先生猶鰓鰓以忠義目之,一若惟恐不得當者,斯其心何心也! 原村學先生之心,則豈非以宋江每得名將,必親為之釋縛、擎盞,流淚縱橫,痛陳忠君報國之志,極訴寢食招安之誠,言言刳胸臆,聲聲瀝熱血哉? 乃吾所以斷宋江之為強盜,而萬萬必無忠義之心者,亦正於此。何也?夫招安,則強盜之變計也。其初父兄失教,喜學拳勇;其既恃其拳勇,不事生產;其既生產乏絕,不免困劇;其既困劇不甘,試為劫奪;其既劫奪既便,遂成嘯聚;其既嘯聚漸夥,必受討捕;其既至於必受討捕。而強盜因而自思:進有自贖之榮,退有免死之樂,則誠莫如招安之策為至便也。若夫保障方面,為王干城,如秦明、呼延等,世受國恩,寵綏未絕,如花榮、徐寧等,奇材異能,莫不畢效,如淩振、索超、董平、張清等,雖在偏裨,大用有日,如彭玘、韓滔、宣贊、郝思文、龔旺、丁得孫等:是皆食宋之祿,為宋之官,感宋之德,分宋之憂,已無不展之才,已無不吐之氣,已無不竭之忠,已無不報之恩者也。乃吾不知宋江何心,必欲悉擒而致之於山泊。悉擒而致之,而或不可致,則必曲為之說曰:其暫避此,以需招安。嗟乎!強盜則須招安,將軍胡為亦須招安?身在水泊則須招安而歸順朝廷,身在朝廷,胡為亦須招安而反入水泊?以此語問宋江,而宋江無以應也。 故知一心報國,日望招安之言,皆宋江所以誘人入水泊。諺雲:「餌芳可釣,言美可招也。」宋江以是言誘人入水泊,而人無不信之而甘心入于水泊。傳曰:「久假而不歸。」 惡知其非有也?彼村學先生不知烏之黑白,猶鰓鰓以忠義目之,惟恐不得其當,斯其心何心也! 自第七回寫魯達後,遙遙直隔四十九回而複寫魯達。乃吾讀其文,不惟聲情魯達也,蓋其神理悉魯達也。尤可譯者,四十九回之前,寫魯達以酒為命;乃四十九回之後,寫魯達涓滴不飲,然而聲情神理無有非魯達者。夫而後知今日之魯達涓滴不飲,與昔日之魯達以酒為命,正是一副事也。」 話說武松引孔亮拜告魯智深,楊志求救哥哥孔明並叔叔孔賓,魯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馬前去攻打。楊志道:「請宋公明,偏出自楊志、魯達二人,脫去武松,此行文避熟之法也。」「若要打青州,須用大隊軍馬,方可得濟。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喚他做及時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裡仇人。俺們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馬,都並做一處;「孔家人馬,楊志說併做一處,下又交付魯達,都卸出武松,以避俗筆之熟。」洒家這裡,再等桃花山人馬齊備,一面且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卻親身星夜去梁山泊請下宋公明來並力攻城,此為上計。亦且宋三郎與你至厚。你們弟兄心下如何?」魯智深道:「請宋江若單出自楊志口,便是漏失武松;今出自楊志口,又出魯達口,便知不是漏失武松也。行文之妙如此。」「正是如此。我只見今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會。眾人說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聾了,想必其人是個真男子,以至天下聞名。「一段寫得筆墨淋漓,是蘇舜欽下酒物也。」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風山時,洒家有心要去和他廝會。及至洒家去時,又聽得說道去了;以此無緣,不得相見。「補敘出一段,便令奪珠寺後,救桃花前,作者自無兩番筆墨,魯達並非老大隔斷。」罷了,「二字是計決抖擻之辭,俗本連上作一句讀,可笑。」孔亮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時,快親自去那裡告請他來。洒家等先在這裡和那撮鳥廝殺!」「謂之預補法。」孔亮交付小嘍囉與了魯智深,「本是楊志說併作一處,此卻交付魯達,筆筆周匝。」只帶一個伴當,扮做客商,星夜投梁山泊來。 且說魯智深、楊志、武松二人去山寨裡喚將施恩,曹正,再帶一二百人下山來相助。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帶本山人馬,盡數點起,只留三五十個小嘍囉看守寨柵,其餘都帶下山來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自離了青州,迤邐來到梁山泊邊催命判官李立酒店裡買酒吃,問路。李立見他兩個來得面生,便請坐地地問道:「客人從那裡來?」孔亮道:「從青州來。」李立問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尋誰?」孔亮答道:「有個相識在山上,特來尋他。」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處。你如可去得!」孔亮道:「便是要尋宋大王。」李立道:「即是來尋宋頭領,我這裡有分例。」便叫火家快去安排分例酒來相待。孔亮道:「素不相識,如何見款?」李立道:「客官不知:但是來尋山寨頭領,必然是社火中人故舊交友,豈敢有失支應?便當去報。」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莊戶孔亮的便是。」李立道:「曾聽得宋公明哥哥說大名來,今日且喜上山。」二人飲罷分例酒,隨即開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響箭,見對港蘆葦深早有小嘍囉桌過船來,到水亭下。李立便請孔亮下了船,一同搖到金沙灘上岸,卻上關來。孔亮看見三關雄壯,槍刀劍戟如林,心下想道:「聽得說梁山泊興旺,不想做下這等大事業!」「將白虎之隘陋,只一筆反照出來。」已有小嘍囉先去報知,宋江慌忙下來迎接。孔亮見了,連忙下拜。宋江問道:「賢弟緣何到此?」「武藝低微,所以到此。」孔亮拜罷,放聲大器。宋江道:「賢弟心中有何危厄不決之難,但請盡說不妨。便當不避水火,一力與汝相助。賢弟且請起來。」孔亮道:「自從師父離別之後,老父亡化,哥哥孔明與本鄉上戶爭些閒氣起來,殺了他一家老小,官司來捕捉得緊;因此反上白虎山,聚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城裡卻有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了,重枷釘在獄中,因此,我弟兄兩個去打城子,指望救取叔叔孔賓。誰想去到城下,正撞了那個使雙鞭的呼延灼。哥哥與他交鋒,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下在牢裡,存亡未保。小弟又被他追殺一陣。次日,正撞著武松,他便引我去拜見同伴的;一個是花和尚魯智深,一個是青面獸楊志。他二人一見如故,便商議救兄一事。他道:「他道者,武松道也。上文本是楊志、魯達道也,此卻正雲武松道者,洵知上文脫去武松,只是行文避熟,其實楊志、魯達,即武松也。」『我請魯、楊二頭領並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二山人馬攻打青州。你可連夜快去梁山泊內告你師父宋公明來救你叔兄兩個。』以此今日一逕到此。」宋江道:「此是易為之事,你且放心。」 宋江便引孔亮參見晁蓋、吳用、公孫勝,並眾頭領,備說呼延灼走在青州,投奔慕容知府,今來捉了孔明,以此孔亮來到,懇告求救。晁蓋道:「既然他兩處好漢尚兀自仗義行仁,今者,三郎和他至愛交友,如何不去?——三郎賢弟,你連次下山多遍,今番權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這個是兄弟的事。既是他遠來相投,小可若是不去,恐他兄們心下不安;小可情願請幾位弟兄同走一遭。」「又書晁蓋要去,宋江不肯,與後對看。」說言未了,廳上廳下一齊都道:「願效犬馬之勞,跟隨同去。」「須知此句,正為三山歸泊作大呼在應。蓋今日若干人,一齊都下去,便引後日若干人,一齊都上來也。不善讀書人,只謂是宋江面上耳。眼光之大小,豈可以以彼此計!」宋江大喜,當日設筵管待孔亮。飲筵中間,宋江喚鐵面孔目斐宣定撥下山人數,分作五軍起行:前軍便差花榮、秦明、燕順、王矮虎,「第一撥便是花榮、秦明、而以燕順、王矮虎副之,為青州故也。」開路作先鋒;第二隊便差穆弘、楊雄、解寶;「第二撥。」中軍便是主將宋江、吳用、呂方、郭盛;「中軍居中,又是一樣章法。」第四隊便是朱仝、柴進、李俊、張橫;「第三撥。」後軍便差孫立、楊林、歐鵬、淩振、催軍作合後。「第四撥。○以前軍、中軍、後軍字,與第二隊、第四隊,間雜成文,甚好。」 梁山泊點起五軍,共計二十個頭領,馬步軍兵三千人馬。其餘頭領,自守晁蓋守把寨柵。當下宋江別了晁蓋,自同孔亮下山前進。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凡此書每書所過州縣四字者,皆特著宋江之惡,見其過都曆國,公然橫行,而又以秋毫無犯四字,為之省文也。俗本不知,乃又於二句上另加 于路無事四字。彼又豈知所過州縣之即于路,秋毫無犯之即無事哉!世人不識字,至於如此。」已到青州,孔亮先到魯智深等軍中報知,眾好漢安排迎接。宋江中軍到了,武松引魯智深、楊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來相見了。「上文獨脫去武松,此文獨提出武松,筆筆妙筆。」宋江讓魯智深坐地。魯智深道:「二句連讀,始知其妙。活寫出宋江謙恭,魯達卻付之不知也。權詐人到大人面前,一寸一尺都行不去,可笑可醜。」「久聞阿哥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日且喜認得阿哥。」「活是魯達語,八字哭笑都有。」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上義士甚稱吾師清德;「宋江醜語。」今日得識慈顏。「醜語。」平生甚幸。」楊志起身再拜道:「寫楊志便有舊家子弟體,便有官體,一發襯出魯達直遂闊大來。」「楊志舊日經過梁山泊,多蒙山寨重義相留: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義士壯觀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楊志語又是一樣,八字中贊罵都有。」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於江湖,只恨宋江相見太晚!」魯智深便令左右置酒招待,一一相見了。 次日,宋江問青州一節,近日勝敗如何。楊志道:「目從孔亮去了,前後也交鋒三五次,各無輸贏。「只謂是補,不知是省。」如今青州只憑呼延灼一個;若是拿下此人,覷此城子,如湯潑雪」。吳學究笑道:「此人可力敵,可用智擒。」「八字極寫呼延,下文以兩扇文字應之,章法嚴正。」宋江道:「用何智可獲此人?」吳學究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道:「此計大妙!」當日分撥了人馬。次早起軍,前到青州城下,四面盡著軍馬圍住,擂鼓搖旗呐喊弱戰。城裡慕容知府見報,慌忙教請呼延灼商議道:「今次群賊又去報知梁山泊宋江到來,似此如之奈何?」呼延灼道:「恩相放心。群賊到來,先失地利。這廝們只好在水泊裡張狂,今卻擅離巢穴,「說得好,便與前文不犯。」一個來捉一個,那廝們如何施展得?請恩相上城看呼延灼廝殺。」呼延灼連忙披掛衣甲上馬,叫開城門,放下吊橋,領了一千人馬,近城擺開。宋江陣中一將出馬。那人手狼牙棍,厲聲高罵知府:「濫官害民賊徒!把我全家誅戮,今日正好報儲雪恨!」慕容知府認得秦明,「冤有頭,債有主;筆有蹤,墨有線,不是孟浪置筆。○高唐林沖奮威,青州秦明怒發,是一樣文字。」便罵道:「你這廝是朝廷命官,國家不會負你,緣何便敢造反?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呼將軍,可先下手拿這賊!」呼延灼聽了,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秦明。秦明也出馬,舞動狼牙大棍來迎呼延灼。二將交馬,正是對手,直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慕容知府見鬥得多時,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鳴金,收軍入城。「如此救出秦明,深文曲筆,人所不曉。」秦明,也不追趕,退回本陣,宋江教眾頭領軍校且退十五裡下寨。 卻說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馬來見慕容知府,說道:「小將正要拏那秦明,恩相如何收軍?」知府道:「我見你鬥了許多合,但恐勞因:因此收軍暫歇。秦明那廝原是我這裡統制,與花榮一同背反,這廝亦不可輕敵。」呼延灼道:「恩相放心,小將必要擒此背義之賊!適間和他鬥時,棍法已自亂了。來日教恩師看我立斬此賊!」「此一段應前不可力敵一句,下一段應前只可智擒一句。」知府道:「既是將軍如此英雄,來日若臨敵之時,可殺開條路,送三個人出去:一個教他去東京求救;兩個教他去鄰近府州會合起兵,相助剿捕。」「詳於三山之請宋江,而不詳於青州之請救援,此所謂徐六擔板,只見一邊也。既寫三山之請宋江,又另自寫青州之請救援,此所謂一個李白,兩個李黑也。又不擔板,又不李黑,橫穿斜插,情勢俱備,如此段,真耐庵貫花之才也。」呼延灼道:「恩相高見極明。」當日知府寫了求救文書,選了三個軍官,都發放了當。「不必明日真有是事,乃隔夜卻詳寫如此,譬如花影橫窗,有時真有,無時並無,妙絕。」 只說呼延灼回到歇處,卸了衣甲暫歇,天色未明,「文書未及發,官軍未及送,寫得好笑。」只聽得軍校來報:「眉批: 此一段應只可智擒。」「城北門外土坡上有三騎私自在那裡埋伏:中間一個穿紅袍騎白馬的;兩邊兩個。只認右邊那個是小李廣花榮,左邊那個道裝打扮。」「寫三騎,或明或暗,如畫如話。」呼延灼道:「那個穿紅的是宋江了。道裝的必是軍師吳用。你們休驚動了他,便點一百馬軍,跟我捉這三個!」呼延灼連忙披掛上馬,提了雙鞭,帶領一百余騎軍馬,悄悄地開了北門,放下吊橋,引軍趕上坡來,只見三個正自呆了臉看城。「奇事。」呼延灼拍馬上坡,三個勒轉馬頭,慢慢走去。「奇事。」呼延灼奮力趕到前面幾株枯樹邊廂,只見三個齊齊的勒住馬。「奇事。」呼延灼方才趕到枯樹邊,只聽得呐聲喊。「奇事。」呼延灼正踏著陷坑,人馬都跌將下坑去了。「寫得妙絕,輕輕而來,實出意外,令讀者亦複一驚也。」兩邊走出五六十個撓釣手,先把呼延灼釣起來,綁縛了去,後面牽著那匹馬。「帶馬。」其餘馬軍趕來,花榮射倒當頭五七個,後面的勒轉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裡,那左右群刀手卻把呼延灼推將過來。宋江見了,連忙起身,喝叫快解了繩索,親自扶呼延灼上帳坐定。宋江拜見。呼延灼道:「何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蓋為官吏汙濫,威逼得緊,誤犯大罪,因此權借水泊裡隨時避難,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動將軍,致勞神力。實慕將軍虎威,今者誤有冒犯切乞恕罪。」「處處以此數語說人入夥,正是宋江權詐鐵案,而村豎反因此文,續出半部,又衰然加以忠義之名,何也?」呼延灼道:「被擒之人,萬死尚輕,義士何故重禮陪話?」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壞得將軍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懇告哀求。呼延灼道:「兄長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東京告請招安,到山赦罪?」「忽然借呼延口為秦宮銅鏡,崒地將宋江一照,妙筆。宋江處處以招安說人入夥,人無有答之者,於是天下後世,遂真以宋江為日望招安也。此處忽然用呼延反問一句,直令宋江更遮不得,皮裡陽秋,其妙如此。」宋江道:「將軍如何去得?「寫宋江只用一句截住,權詐如見,然亦心事如見矣,妙筆。」高太尉那廝是心地偏窄之徒,忘人大恩,記人小過。將軍折了許多軍馬錢糧,他如何不見你罪責?「寫宋江巧言如簧,必主於說入夥而後止,皆是皮裡陽秋之筆,不重于罵高俅也。」如今韓滔、彭玘、淩振,已多在敝山入夥。倘蒙將軍不棄山寨微賤,宋江情願讓位與將軍;「數語是宋江正經題目。○情願讓位,醜語難堪。」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為晚矣。」「仍作好言,寫宋江權詐可笑。」呼延灼沉吟了半晌,一者是宋江禮數甚恭,「罵殺宋江。」二者見宋江語言有理,「罵殺宋江。」歎了一口氣,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於國,實感兄長義氣過人,不容呼延灼不依!願隨鞭鐙,決無還理。」宋江大喜,請呼延灼和眾頭領相見了。叫問李忠、周通討這匹踢雪騅馬還將軍坐騎。「馬字至此始結。」 眾人再議救孔明之計。吳用道:「只除非教呼延將軍賺開城門,唾手可得。——更兼絕了這呼延將軍念頭。」「好。」宋江聽了,來與呼延灼陪話道:「非是宋江貪劫城池,實因孔明叔侄陷在縲之中,非將軍賺開城門,必不可得。」呼延灼答道:「小弟既蒙兄長收錄,理當效力。」當晚點起秦明、花榮、「仍點秦明、花榮為首,好。」孫立、燕順、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歐鵬、王英:十個頭領,都扮作軍士模樣,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騎軍馬,來到城邊,直至壕塹上,大呼:「城上開門!我逃得性命回來!」城上人聽得是呼延灼聲音,慌忙報與慕容知府。此時知府為折了呼延灼,正納悶間,聽得報說呼延灼逃得回來,心中歡喜,連忙上馬,奔到城上;望見呼延灼有十數騎馬跟著,又不見面顏,只認得呼延灼聲音。 知府問道:「將軍如何走得回來?」呼延灼道:「我被那廝的陷坑捉了我到寨裡,卻有原跟我的頭目,暗地盜這匹馬與我騎,就跟我來了。」「馬尚有餘音。」知府只聽得呼延灼說了,便叫軍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十個頭領跟到城門裡,迎著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馬來。「結瓦礫場一案,若寫孔亮打殺,便如嚼蠟。」解珍、解寶便放起火來;歐鵬、王矮虎,奔上城把上軍士殺散。宋江大隊人馬,見城上火起,一齊擁將入來。宋江急急傳令:休教殘害百姓,且收倉庫錢糧。「宋江權術如此。」就大牢裡救出孔明並他叔叔孔賓一家老小,便教救滅了火,「細筆。」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盡皆斬首,抄紮家私,分俵眾軍。「一知府而家私乃至可俵眾軍,則亦不可不抄紮也。」天明,計點在城百姓被火燒之家,給散糧米救濟。把府庫金帛,倉廒米糧,裝載五六百車;又得了二百余匹好馬;就青州府裡,做個慶喜筵席,請三山頭領同歸大寨。「如椽之筆,讀之令人壯旺。」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盡數收拾人馬錢糧下山,放火燒毀寨柵。「畢。」魯智深也使施恩 、曹正,回二龍山與張青、二娘,「補出二人。」收拾人馬錢糧,也燒了寶珠寺寨柵。「畢。」 數日之間,三山人馬都皆完備。宋江領了大隊人馬,班師回山;先叫花榮、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將開路。所過州縣,分毫不擾。鄉村百姓,扶老挈幼,燒香羅拜迎接,數日之間,已到梁山泊邊。眾多水軍頭領具舟迎接。晁蓋引領山寨馬步頭領,都在金沙灘迎接,直到大寨,向聚義廳上,列位坐定。大排筵席,慶賀新到山寨頭領。呼延灼、魯智深、楊志、武松、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頭領。坐間林沖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一段如觀群龍戲海,彼穿此接,東牽西掣,極文章之致也。○無數大段落,不得不作此大綰結,妙極。」魯智深動問道:「洒家自與教頭別後,無日不念阿嫂,近來有信息否?」「奇語絕倒,令人聞之,又感又笑。○俗本改。」林沖道:「自火拼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所逼,隨即自縊而死;妻父亦為憂疑染而亡。」楊志舉起舊日王倫手內山前相會之事。「亦是絕倒事。」眾人皆道:「此皆註定,非偶然也!」晁蓋說起黃泥岡劫取生辰綱一事,「又是絕倒事。○凡舉三段事,卻事事絕倒,不止泛泛敘舊而已。」眾皆大笑。次日輪流做筵席,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見山寨又添了許多人馬,如何不喜,便叫湯隆做鐵匠總管,提督打造諸般軍器並鐵葉連環甲等;侯健管做旌旗袍服總管,添造三才九曜四鬥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旗,黃金白旄,朱纓皂蓋;山邊四面築起墩台,重造西路二處酒店,招接往來上山好漢,一就探聽飛報軍情。山西路酒店今令張青孫二娘——夫婦二人原是酒家——前去看守;山南路酒店仍令孫新 、顧大嫂夫婦看守;山東路酒店依舊朱貴,樂和;山北路酒店還是李立,時遷。三關上添造寨柵,分調頭看守,部領已定,各各遵依,「又是一番大發放。○中間只作閑敘,寫出黃鉞、白旄、朱纓、阜蓋等字,探聽、飛報、軍情等句,皆深著宋江無君之罪也。」不在話下。 忽一日,花和尚魯智深來對宋公明道:「智深有個相識,是李忠兄弟徒弟,喚叫九紋龍史進,「又陡然回合出一人,與止文連類而動。」見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又回合出三人。」四個在那裡聚義。洒家嘗思念他。自從瓦官寺與他別了,無一日不在心上。「念阿嫂則念,念少年則念,寫魯達筆筆淋漓,聲聲慷慨。」今洒家要去那裡探望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請他來,最好。雖然如此,不可獨自行,可煩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寫景。」武松應道:「我和師兄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魯智深只做禪和子打扮,武松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辭了眾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逕投少華山來。 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松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喚神行太保戴宗隨後跟來探聽消息。「布筆都好。」再說魯智深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囉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那裡來?」武松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麼?」「亦倒脫去魯達,即上文避熟之法。」小嘍囉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且在這裡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松道:「你只說魯智深到來相探。」「既避俗筆之熟,又免俗筆之淡。」 小嘍囉去不多時,只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接魯智深,武松,卻不見有史進。「出奇。○若非此句,便一卷而去,有何生髮?」魯智深便問道:「史大官人在那裡?卻如何不見他?」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麼?」魯智深道:「洒家便是。這行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松。」三個慌忙翦拂道:「聞名久矣!聽佑二位在二龍山紮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我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夥,今者特來尋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史家兄弟又不見,誰鳥耐煩到你山上去!」「不惟爽直,兼寫貞烈。○貞烈是贊奇女子字,今贊魯達卻用此二字,真奇事也。○中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好友不交二人,觀于魯達,可以興矣。」武松道:「師兄是個急性的人,有話便說甚好。」 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以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因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天聖帝廟內裝畫影壁,「一篇以西獄聖帝為文字收放。」前去還願。因為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為官貪濫,非理害民。「先出其罪。」——一日因來廟裡行香,不想見了玉嬌有些顏色,累次著人來說,要取他為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去,卻把王義剌配遠惡軍州。路過這裡,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裡要剌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吃拿了,見監在牢裡。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裡無計可施!」 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物倒恁麼利害!洒家便去結果了那廝!」「直爽是大師天性。」朱武道:「且請二位到寨裡商議。」魯智深立意不肯。武松一手挽住禪杖,一手指著道:「哥哥不見色已到樹梢盡頭?」「畫出活武松,畫也畫不出。」魯智深看一看,吼了一聲,憤著氣,只得都到山寨裡坐下。「畫出活魯達,畫也畫不出。」朱武便叫王義出來拜見,再訴太守貪酷害民,強佔良家女子。三人一面殺牛宰馬,管待魯智深,武松。魯智深道:「史家兄弟不在這裡,酒是一滴不吃!要便睡一夜,明日卻去州裡打死那廝罷!」「句句使人灑出熱淚,字字使人增長義氣,非魯達定說不出此語,非此語定寫不出魯達,妙絕妙絕。」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報宋公明,領大隊人馬來打華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寫爽直,便真正爽直;寫精細,又真正精細。一副筆墨,敘出兩副豪傑,又能各極其致,妙絕。」魯智深叫道:「等我們去山寨裡叫得人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裡去了!」「句句字字和血和淚寫出來。」武松道:「便打殺了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卻決不肯放哥哥去。」「寫魯達不顧事之不濟,寫武松必求事之必濟,活提出兩個人。」朱武又勸道:「師兄且息怒。武都頭實論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性慢,直娘賊「罵得奇絕,罵人而人不怨,友道不匱,永錫爾類故也。」送了我史家兄弟!「二語罵盡千古。」只今性命在他人手裡,還要飲酒細商!」「和血和淚之墨,帶哭帶罵之筆,讀之紙上岌岌震動,妙絕之文。○俗本皆改去,何也?」眾人那裡勸得他呷一半盞。「鵝項凳邊,鐵匠間壁,正與此處對看。」當晚和衣歇宿,明早,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不知那裡去了。「使我敬,使我駭,使我哭,使我思。○寫得便與劍俠諸傳相似。」武松道:「不聽人說,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小嘍囉前去打聽消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裡,路傍借問州衙在那裡。人指道:「只過州橋,投東便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只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反作一迎,妙筆。」魯智深道:「我正要尋他,卻正好撞在洒家手裡!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一對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人人手執鞭槍鐵鍊,守護兩下,「忽作一迎,忽又作一閃,妙筆。○只一暖轎家丁,便活襯出史進前日行刺來。」魯智深看了尋尼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著,倒吃他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裡,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渭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兩個虞候分付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大和尚到府裡赴齋。」虞候領了言語,來到橋上,對魯智深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合當死在洒家手裡!我卻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著,讓他過去了。我要尋他,他卻來請洒家!」魯智深便隨了虞候逕到府裡。太守己自分付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守叫放了禪杖,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眾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道:「只俺兩個拳頭也打誶了那廝腦袋!」「妙解。」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賀太守正在後堂,把手一招,喝聲「捉一這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你便是哪吒太子,怎逃地綱天羅?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正是: 飛蛾投火身傾喪,怒鱉吞鉤命必傷。 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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