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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總批 :看他當日寫十隊誘軍,不分方面,只是一齊下去;至明日寫三面誘軍,亦不分隊號,只是一齊擁起。雖一時紙上文勢有如山雨欲來,野火亂髮之妙,然畢竟使讀者胸中茫不知其首尾乃在何處,亦殊悶悶也。乃悶悶未幾,忽然西北閃出穆弘、穆春,正北閃出解珍、解寶,東北閃出王矮虎、一丈青。七隊雖戰苦雲深,三隊已龍沒爪現,有七隊之不測,正顯三隊之出奇;有三隊之分明,轉顯七隊之神變。不寧惟是而已,又于鳴金收軍、各請功賞之後,陡然又閃出劉唐、杜遷一隊來。嗚呼!前乎此者有戰矣,後乎此者有戰矣。

  其書法也,或先整後變,或先滅後明。奇固莫奇於今日之通篇不得分明,至拖尾忽然一閃,一閃,一閃;三閃之後,已作隔尾,又忽然兩人一閃也。

  當日寫某某是十隊,某某是放炮,某某是號帶,調撥已定。至明日,忽然寫十隊,忽然寫放炮,忽然寫號帶。於是讀者正讀十隊,忽然是放炮;正讀放炮,忽然又是十隊;正讀十隊,忽然是號帶;正讀號帶,忽然又是放炮。

  遂令紙上一時亦複岌岌搖動,不能不令讀者目眩耳聾,而殊不知作者正自心閑手緩也。異哉,技至此乎!

  吾讀呼延愛馬之文,而不覺垂淚浩歎。何也?夫呼延愛馬,則非為其出自殊恩也,亦非為其神駿可惜也,又非為其藉此恢復也。夫天下之感,莫深於同患難;而人生之情,莫重於周旋久。蓋同患難,則曾有生死一處之許;而周旋久,則真有性情如一之誼也。是何論親之與疏,是何論人之與畜,是何論有情之與無情!

  吾有一蒼頭,自幼在鄉塾,便相隨不舍。雖天下之騃,無有更甚於此蒼頭也者,然天下之愛吾,則無有更過於此蒼頭者也,而虞其死也。吾友有一蒼頭,自與吾交往還,便與之風晨雨夜,同行共住,雖天下之騃,又無有更甚於此蒼頭也者,然天下之知吾,則又無有更過於此蒼頭者也,而不虞其去也。吾有一玉鉤,其質青黑,製作樸略,天下之弄物,無有更賤於此鉤者。自周歲時,吾先王母系吾帶上,無日不在帶上,猶五官之第六,十指之一枝也。無端渡河墜于中流,至今如缺一官,如隳一指也。然是三者,猶有其物也。吾數歲時,在鄉塾中臨窗誦書,每至薄暮,書完日落,窗光蒼然,如是者幾年如一日也。吾至今暮窗欲暗,猶疑身在舊塾也。夫學道之人,則又何感何情之與有,然而天下之人之言感言情者,則吾得而知之矣。吾蓋深惡天下之人之言感言情,無不有為為之,故特于呼延愛馬,表而出之也。」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眾頭領就聚義廳,啟請徐寧教鉤鐮槍法。眾人看徐甯時,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圍膀闊。「就眾人眼中看出。」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槍自使一回。眾人見了喝采。徐寧便教眾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裡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此一段是鉤鐮變法,是賓。」若是步行使這鉤鐮槍,亦最得用。先使人步四撥,蕩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鉤鐮搠繳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鉤鐮槍正法。』」「此一段是鉤鐮正法,是主。」有詩訣為證:

  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以詩訣總結上二段。○竟似考工記文字。」

  徐甯將正法一路路教演,教眾頭領看。眾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槍,都喜歡。就當日為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又補一句。」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眾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圯、淩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山哨,決不能夠到山寨邊。梁山泊卻叫淩振製造了諸般水炮,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槍軍士已都成熟。宋江道:「本是徐甯訓練,吳用調撥,乃反大書宋江者,此篇搞拒王師,罪在不赫,特書盡出宋江之謀,所以深著其惡也。」「不才淺見,未知合眾位心意否?」吳用便道:「願聞其略。」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眾頭領都是步戰。「是。」孫 、吳兵法卻利於山林沮澤。今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是。」但見軍馬沖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槍軍士埋伏在彼,「是。」每十個會使鉤鐮槍的,問著十個撓鉤手,「是。」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本是吳用調撥,此反書作吳用答,是春秋筆法。」「正應如此藏兵捉將。」徐寧道:「本是徐寧訓練,此反書作徐寧答,是春秋筆法。」「鉤鐮槍並撓鉤,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一。」穆弘、穆春引一隊,「二。」楊雄、陶宗旺引一隊,「三。」朱仝、鄧飛引一隊,「四。」解珍、解寶引一隊,「五。」鄒淵、鄒閏引一隊,「六。」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七。」薛永,馬麟引一隊,「八。」燕順、鄭天壽引一隊,「九。」楊林、李雲引一隊:「十。」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十一。」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十二。」淩振、杜興專放號炮;「十三。」卻叫徐甯、湯隆總行招引使鉤鐮槍軍士。「十四。」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十五。」其餘頭領俱各守寨。「十六。」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槍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寫得明畫之極。」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明畫之極。」淩振,杜興,載過風火炮架,上高處去豎起炮架,擱上火炮。「明畫之極。」徐甯,湯隆,各執號帶渡水。「明畫之極。○此處寫得明畫,以後便縱橫滅沒,不復知其首尾何處,又是一樣章法。」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呐喊搖旗。「論調撥,則中軍乃居最後;論挑戰,則中軍獨居最先,又是一樣章法。○極似行用中軍,卻獨不用中軍,奇絕。」

  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銷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鳥騅馬,仗著雙鞭,大驅軍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著許多人馬,「奇景如畫。」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多少的。」呼延灼道:「休問他多少,只顧把連環馬沖將去!」韓滔引著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只西南上又擁起一隊旗號,招颭呐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都是梁山泊旗號。」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第一段南方三隊,逐隊寫出。」說猶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炮響,「敘十隊誘軍,就便間入炮聲,離奇錯落,筆力奇絕。○十隊擁起之時,即施放號炮之時,既不可單敘十隊,又敘放炮;又不可敘畢十隊,方敘放炮。得此奇橫之筆,一齊夾雜寫出,令人耳目震動。」呼延灼罵道:「這炮必是淩振從賊,教他施放!」「寫出懊惱,令人失笑。」眾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第二段北方三隊,一句寫出。」呼延灼對韓滔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為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欲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隊人馬起來,「第三段西方四隊,亦一句寫出。」呼延灼心慌;又聽得正北上連珠炮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炮周圍接著四十九個子炮,名「子母炮,」響處風威大作。「又極寫炮聲,紙上皆岌岌震動。離奇錯落,筆力奇絕。○十隊既是誘軍,便寫不出聲勢,卻借放炮寫出十隊聲勢來,妙筆。」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此十三字是敘徐甯、湯隆號帶之功,非敘十隊也。○看他寫得誘敵者、放炮者、招引者,人人用命,色色精神,妙絕。」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沖將來。「望北第一段。」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卷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又算注,又算畫,注得明,畫得活。」只聽裡面呼哨響處,鉤鐮槍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又算注,又算畫,注得明,畫得活。」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鉤鐮槍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望南第二段。」背後風火炮當頭打將下來;「又忽寫炮,離奇錯落,筆力奇絕。」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著。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顛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著梁山泊旗號;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望西第三段。」行不到五六裡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前敘十隊不分方面,只是一齊下去,至此忽然在三面閃出六個人來,不必盡見,不必盡不見,正如怒龍行雨,見其一爪兩爪也。」「眉批: 十隊伏軍,忽然閃出三段,絕妙章法。」——撚兩條樸刀,大喝道:「敗將休走!」

  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畫出誘敵。」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不趕妙。」望正大路而走。「仍望正北第四段。」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雙尾蠍解寶。「又閃出兩個。」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畫出誘敵。○兩隊如此,余隊可知。」呼延灼趕不過半裡多路,「試趕又妙。○兩段,一段寫不趕,一段寫趕,法變。」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槍,著地卷將來。「畫出無處不是鉤鐮槍,離奇錯落,筆力奇絕。」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望東北第五段。」又撞著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又閃出兩個。」——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路直沖過去。「變一句。○要變一句,便徑變一句,是耐庵筋節處。」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趕字亦翻用轉來,奇筆妙筆。」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水窮雲盡處,忽留此一線,妙筆。」殺得大敗虧輸,雨零星亂。

  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槍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字法奇絕。」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餵養,作坐馬。「開注連環甲馬下落,為前篇結案。」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又開注甲軍下落。」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槍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又開注步軍下落。」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複奪回寨。「要足。」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著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陡插閒事,以文為戲。」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挽轉第一隊。○上文閃出六個人,此處又閃出六個人,滅沒撐砑,極筆墨之變事。」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圯、淩振說他入夥。「說之之辭,則又是只待招安、安民報國等句也。而總謂之說,蓋不聽其久假不歸也。」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意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投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瞥然與前卷淩振、彭圯、徐寧等句作一合相,如孤飛之雁,遙逐前行,妙筆妙筆。」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慶功;仍舊調撥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著那匹踢雪烏騅馬,「自此以下,以踢雪烏騅生波作折,另是一樣章法。」把衣甲拴在馬上,「活畫出逃敗將官來。」于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活畫出逃敗將官來。」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如此!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我亦猛然想起。」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裡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閑中一筆,早為慕容正罪。○非寫呼延將軍要關節,正表慕容知府有關節也。」那時再引軍來報仇不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饑又渴,見路傍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住在門前樹上;「呼延將軍有敗逃饑渴之時,御賜名馬有拴在野樹之時,人生失意,真常事耳。」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都從馬上寫,細妙之極。」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吃。酒保道:「小人這裡只賣酒。要肉時,村裡卻才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裡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餵養我這匹馬。「一路都從馬上著筆,細妙之極。」今夜只就你這裡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裡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床帳。」呼延灼道:「我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出色寫村店,亦出色寫失意人。」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松了肚帶,「我嘗言美人愛青鏡,名士愛古硯,大將愛良馬,此處又一寫出。」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面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逃敗人無可形容,忽然寫出洗腳二字,情事如畫。」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一路都從馬上著意。」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吃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軍官,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餵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為『踢雪烏騅馬。』「上文寫大軍覆沒之後,更無一物可恃,只愛念得此一匹馬;此文寫大軍覆沒之後,更無一長可說,只誇示得此一匹馬。人至失意時,真是活活如此。名士下弟歸來,向所親吟其射策,亦猶是也。」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陡然回合。」山上有一夥強人,——為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著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時常來攪惱村坊。官司累次著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醒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夥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餵養這匹馬。」「別事都不經心,勤勤只囑此馬,不惟章法應爾,亦寫將軍之與戰馬,真有死生知己之感也。」吃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裡打了一鋪,「畫出村店。」安排呼延灼睡了。

  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便於下文。」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裡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只四字寫出英雄無用武之地來,可發一笑。」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前篇寫偷甲,此篇寫偷馬,章法對而不對,不對而對,奇妙之極。」遠遠地望見三四裡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裡去了!」呼延灼道:「那裡卻是何處?」酒保道:「眼見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囉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裡。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裡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的是好!...。」「不惜連環三千,卻痛御賜一匹者,眾材易集,名士難求也。荀粲佳人難再得之歎,亦此意也。」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裡告了,差官軍來剿捕,方能奪回這匹馬。」

  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逕投青州;「第一節先賜一匹馬,第二節布出無數馬,第三節葬送無數馬,第四節並失一匹馬,章法妙絕奇絕。○昨日畫出一幅逃敗將官,畫得好笑;今日又畫出一幅逃敗將官,一發畫得好笑。」來到城裡時,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裡歇了一夜;次日天曉,逕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緊抱題目,妙筆。」卻連那二龍山,白虎山「又陡然回合出二處來。」兩處強人一發剿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仇,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裡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前篇有偷甲好漢,此篇又有挑甲酒保,妙妙。」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御賜馬,「緊提題目,妙筆。」又來稟覆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便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騌馬。「又引出一匹馬來。」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掛上馬,帶領軍兵前去奪馬,逕往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將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騅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可見名士所至,望風而靡。」當日有伏路小嘍囉報道:「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來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嘍囉,綽槍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

  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將小嘍囉一字擺開,便挺槍出馬。呼延灼見了,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鬥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紮住寨柵,等候再戰。

  卻說周通回寨,見了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只得且退上山。倘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麼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多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嘍囉去那裡求救。「如此挽合,如扳弶弩。」若解得危難,拚得投托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特避便歸水泊一句也。」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裡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輕輕四字,提動無數。」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不然,也是個直性的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我。」周通道:「哥哥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山滾將下去,「妙絕妙絕,數十卷前絕倒之事,此處忽然以閒筆又畫出來。○俗本作踅將下去,驟讀之,亦殊不覺其失。及見古本乃是滾字,方歎一言之訛,相去無算也。」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裡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裡,大殿上坐著三個頭領:為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著四個小頭領:一徊是金眼彪施恩,「一齊出現,真挽弶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為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夥;「補血濺鴛鴦一篇尾。」一個是操刀鬼曹正,「一齊出現。」原是同魯智深,楊志奪取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夥;「補雙奪珠寺一篇尾。」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夫妻兩個,「一齊出現。」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鏝頭的,因魯智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夥。「補人肉饅頭一篇尾。」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上殿上稟覆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道:「洒家當初離五臺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撮烏一頓。那廝卻為認得洒家,倒請上山去吃了一日酒,「凡敘舊事,正以約略為妙耳。俗本止增一二字,便令太詳,不復可讀。○略于敘舊,詳於敘偷,寫出妙人。」結識洒家為兄,卻便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偷了若干金銀酒器撒開他。「真是青天白日心事,烈風雷雨弗迷者也。」如今卻來求救,且放那小嘍囉上關來,看他說甚麼。」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進征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裡桃花山 、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仇。俺的頭領今欲啟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洒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得了桃花山便小覷了洒家這裡;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余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逕往桃花山來。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殺。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槍棒為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前文所略,至此始出。」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卻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裡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只見官軍迭頭呐喊。呼延灼便問道:「為何呐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裡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了一匹白馬,正是花和尚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那個是梁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裡唬嚇人!」「收捕盜賊,名之為唬嚇人,絕倒。」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禿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輪動鐵禪仗,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呐喊。鬥至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采道:「章法。」「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又惡知其初之非和尚耶?」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呼延灼少停,卻耐不得,再縱馬出陣,「又活畫出呼延,又急轉出楊志,妙筆。」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贏,見個勝敗!」魯智深卻待正要出馬,楊志叫道:「大哥少歇,看洒家去捉這廝!」舞刀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又暗暗采道:「章法。」「怎的那裡走出這兩個來!恁地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又惡知其無可奈何,始入綠林耶?○借呼延口中一哭。」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裡,明日卻再來廝殺。」「輕輕一折,折出奇景,讀下咥然一笑。」帶領小嘍囉,自過附近山岡下寨去了。

  卻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內想道:「指望到此勢如破竹,便拿了這夥草寇,怎知卻又逢著這般 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佈處,只見慕容知府使人喚道:「叫將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入孔明、孔亮「白虎山換一法出。」引人馬來青州劫牢。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將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作一不了局,妙。」

  次日,魯智深和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嘍囉搖旗呐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吃了一驚。「閑處蹙出奇景,令文字不寂寞。」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立頭領上到山寨裡,殺羊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消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卻見了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為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如挽強弩。」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財主爭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亦補醉打孔亮一篇尾。」因為青州城裡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裡,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嘍囉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出去。「撮起一事,令文字成貫。」正迎著呼延灼軍馬,兩邊擁著,敵住廝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挺槍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鬥到二十余合,呼延灼要在知府跟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低微,「是宋江高弟也,閑中忽置一貶,以表宋江之百無一長,只是一片權詐也。○如此寫宋江,真是皮裡秋陽矣。」只辦得架隔遮攔;鬥到間深裡,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嘍囉便走。慕容知府城樓上指著,叫呼延灼引兵去趕,官兵一俺,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裡,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甕中捉氅,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如此人物,失令做提轄已不可,況並不容做提轄。」今次落髮為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如此人物,止令做制使已不可況並不令做制使!」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如此人物,止令做都頭已不可,況並不容做都頭!○三句不是重出之文,正與呼延喝采相對,所謂借太守口中一哭也。」——這三個占住了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是楊制使,魯提轄,真名不虛傳!「上呼延只贊魯、楊,知府卻並及武二,此知府自說三個,呼延卻只歎二人,筆下分寸都出。既已這廝,則應削其官矣,仍稱之為制使、提轄者,所以深許楊志、魯達之為邊庭有用之才,不得已而至於綠林,而非其自為綠林也。借呼延口中一哭,令千載讀之,人人彈淚。」——恩相放心,呼延灼今日在此,少不得一個個活捉瞭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己了,且請房客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裡樹林中撞出一彪人馬,當先一籌好漢,便是行者武松。「如此牽合,力挽(弓京)弩。○前用魯、楊鬥呼延,此用武松遇孔亮,只三個人,筆下調遣之妙如此。若在俗筆,何難昨日再寫一陣,今日總寫撞出耶?」孔亮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應,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占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有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為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同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廝並了一日,不知何故,呼延灼忽然夜間去了。桃花山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踢雪馬送與我們。「連貫三山,以馬為線,妙筆。」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 、楊志兩個並馬都到。「只三個人,何故兩個卻是並馬,一個偏作前軍?明明露出調遣勻停之跡,與讀書之人欣賞也。」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為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洒家也是這般思相。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摩拳擦掌。

  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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