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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炳

  
  「總批:前回寫吳用劫江州,皆呼眾人默然授計,直至法場上,方實然走出四色人來。此回寫宋江打無為軍,卻將秘計一一說出,更不隱伏一句半句,凡以特特與之相異也。然文章家又有省者加倍省,增即加倍增之法。既已寫宋江明明定計,便又寫眾人個個起行;不寫則只須一句,寫則必須兩番。此又特特與俗筆相異,不可不知也。

  打無為軍一一事宜,已都在定計時明白開列,入後正敘處,只將許多「只見」字點逗人數而已。譬諸善奕者,滿盤大勢都已打就,入後只將一子兩子處處劫殺,便令全域隨手變動。文章至此,真妙手也。

  寫宋江口口恪遵父訓,甯死不肯落草,卻前乎此,則收拾花榮、秦明、黃信、呂方、郭盛、燕順、王矮虎、鄭天壽、石勇等八個人,拉而歸之山泊;後乎此,則又收拾戴宗、李逵、張橫、張順、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童猛、薛永、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等十六個人,拉而歸之山泊。

  兩邊皆用大書,便顯出中間奸詐,此史家案而不斷之式也。

  一路寫宋江權詐處,必緊接李逵粗言直叫,此又是畫家所謂反襯法。讀者但見李逵粗直,便知宋江權詐,則庶幾得之矣。

  寫宋江上樑山後,毅然更張舊法,別出自己新裁,暗壓眾人,明欺晁蓋,甚是咄咄逼人。不意筆墨之事,其力可以至此。」


  話說江州城外白龍廟中「常論一篇大文,全要尾上結束得好,固也。獨今此文,忽然反在頭上結束一遍,看他將白龍廟中四字,兜頭提出,下卻分出梁山泊好漢某人某人等,潯陽江好漢某人某人等,城裡好漢某人一人,通共計有若干好漢,讀之正不知其為是結前文,為是起後文,但見其有切玉如泥之力,可見文無定格,隨時手可造也。」梁山泊好漢「先敘山泊。」劫了法場,救得宋江、戴宗,正是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劉唐、燕順、杜遷、宋萬、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共計一十七人,「看他許多大將。」領帶著八九十個悍勇壯健小嘍囉。「看人許多手下人。○一結。」潯陽江上來接應的好漢,「次敘江上。」張順、張橫、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薛永,九籌好漢,「看他又是許多大將。」也帶四十餘人,「看他亦有許多手下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火家,撐駕三隻大船,前來接應;「一結。」城裡「末敘城裡。」黑旋風李逵「看他單是一個人。○上文結敘山泊、江上兩枝人馬,可稱雄師。此單是李逵一個,亦不可不稱雄師。筆墨之妙,史遷未及。」引眾人「山泊、江上、如許人馬;城裡李逵,只是一個。可雲多寡不敵之至矣。卻忽然寫出引眾人三字,便令山泊一十七人,及江上九人,無不悉為李逵所統。是至少者反至多,為奇變之極也。」殺至潯陽江邊:兩路救應。──通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龍廟裡聚義。「如此結束,豈是恒人之筆。」只聽得小嘍囉報道:「江州城裡軍兵,擂鼓搖旗,鳴鑼發喊,追趕到來。」

  那黑旋風李逵聽得,大吼了一聲,提兩把板斧,先出廟門。「先出妙。」眾好漢呐聲喊,都挺手中軍器,齊出廟來迎敵。「齊出妙。」劉唐、朱貴,先把宋江、戴宗,護送上船。「調劉、朱好。」李俊同張順、三阮,整頓船隻。「調李、張、三阮好。」就江邊看時,見城裡出來的官軍約有五七千馬軍 ,「須知五七千,不是從眾人眼中約出,是從戴宗口中約出。」當先都是頂盔衣甲,全副弓箭,手裡都使長槍,「彼軍當先。」背後步軍簇擁,「彼軍背後。○寫得彼軍精神之極。」搖旗呐喊,殺奔前來。這裡李逵當先輪著板斧,赤條條地飛奔砍將入去;「此軍當先。」背後便是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將擁護。「此軍背後。寫得此軍亦出色之極。」花榮見前面的軍馬都托住了槍,只怕李逵著傷,偷手取弓箭出來,搭上箭,拽滿弓,望著為頭領的一個馬軍,颼地一箭,只見翻筋斗射下馬去。那一夥馬軍吃了一驚, 各自奔命,「活畫。」撥轉馬頭便走,倒把步軍先沖倒一半。「活畫。○是以師中重紀律也。」這裡眾多好漢們一齊衝突將去,殺得那官軍屍橫野爛,血染江紅,直殺到江州城下。城上策應官軍早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官軍慌忙入城,關上城門,好幾日不敢出來。「為打無為州地。」

  眾多好漢拖轉黑旋風,「拖字妙,非旗可令,非金可收,畫出鐵牛情性。」回到白龍廟前下船。晁蓋整點眾人完備,都叫分頭下船,開江便走。「四字如脫兔。」卻值順風,拽起風帆,三隻大船載了許多人馬頭領,卻投穆太公莊上來。一帆順風,早到岸邊埠頭。一行眾人都上岸來。穆弘邀請眾好漢到莊內堂上,穆太公出來迎接。宋江等眾人都相見了。太公道:「眾頭領連夜勞神,且請客房中安歇,將息貴體。」各人且去房裡暫歇將養,整理衣服器械。當日穆弘叫莊客宰了一頭黃牛,殺了十數個豬羊,雞鵝魚鴨,珍肴異饌,排下筵席,管待眾頭領。飲酒中間,說起許多情節。晁蓋道:「若非是二哥眾位把船相救,我等皆被陷於縲!」穆太公道:「你等如何卻打從那條路上來?」「是近江州人語。」李逵道:「我自只揀人多處殺將去。他們自跟我來。我又不曾叫他。」「大哥口中純是天籟。」眾人聽了都大笑。

  宋江起身與眾人道:「小人宋江,若無眾好漢相救時,和戴院長皆死於非命。今日之恩,深於滄海,如何報答得眾位!只恨黃文炳那廝,搜根剔齒,「聰明人為人幹事,往往不遭人怨,定被天怒,只為犯此四字耳。」幾番唆毒要害我們,這冤仇如何不報!怎地啟請眾位好漢,再作個天大人情,去打了無為軍,殺得黃文炳那廝,也與宋江消了這口無窮之恨,那時回去,如何?」晁蓋道:「我們眾人偷營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非寫晁蓋心懶,亦非寫其老成,蓋止為才鬧江州,便打無為,筆墨無節,便同戲事。故特向主軍口中商量一句,以作文章一頓也。」似此奸賊已有堤備,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隊人馬,一發和學究,公孫二先生並林沖,秦明,都來報仇,也未為晚。」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 夠得來:一者山遙路遠;二乃江州必然申開明文,各處謹守,不要癡想。只是趁這個機會,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準備。」花榮道:「哥哥見得是。「每寫花榮靈警。」雖然如此,只是無人識得路逕,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個人去那裡城中探聽虛實,也要看無為軍出沒的路徑去處,就要認黃文炳那賊的住處了,然後方好下手。」薛永便起身說「薛永上山無功,故特用之。」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處無為軍最熟。我去探聽一遭,如何?」宋江道:「若得賢弟去走一遭,最好。」薛永當日別了眾人,自去了。

  只說宋江自和眾頭領在穆弘莊上商議要打無為軍一事,整頓軍器刀,安排弓弩箭矢,打點大小船隻等項,堤備已了。只見薛永去了兩日,帶將一個人回到莊上來拜見宋江。宋江便問道:「兄弟,這位壯士是誰?」薛永答道:「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縫,端的是飛針走線;更兼慣習槍棒,曾拜薛永為師。人見他黑瘦輕捷,因此喚他做通臂猿。見在這無為軍城裡黃文炳家做生活。小弟因見了,就請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議。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數,自然義氣相投。宋江便問江州消息,「一。」無為軍路徑如何。「二。」薛永說道:「薛永說江州消息,侯健說無為州路徑,行文清整之甚。」「如今蔡九知府計點官軍百姓,被殺死有五百餘人,帶傷中箭者不計其數,見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門日中後便關,出入的好生盤問得緊。原來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幹蔡九知府事,都是黃文炳那 廝「前回事情,卻于此處薛永口中醒出,妙甚。」三回五次點撥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見劫了法場,場中甚慌,曉夜提備。小弟又去無為軍打聽,正撞見這個兄弟出來吃飯;因是得知備細。」「薛永只說江州,無為州便交卸下去。」

  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侯健說無為州路徑。」「小人自幼只愛習學槍棒,多得薛師父指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家做衣服。因出來遇見師父,提起仁兄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這黃文炳有個嫡親哥哥,喚做黃文燁,「止為後要賺他開門,便預先添出一個大官職人來。然又不必殺大官人,故反加倍寫他好善,以形容文炳之惡,其實乃是閑文,無別意也。」與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這黃文燁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齋僧,扶危濟因,救拔貧苦,那無為軍城中都叫他做黃面佛。「好。○俗本作黃佛子。」這黃文炳雖是罷閑通判,心裡只要害人,慣行歹事,無為軍都叫他做黃蜂刺。「好。」他兄弟兩個分開做兩院住,只在一條巷內出入。靠著門裡便是他家。黃文炳貼著城住,黃文燁近著大街。「此數語,是特特生出黃文燁來本意。」小人在那裡做生活,卻聽得黃通判回家來說:「這件事,蔡知府已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教知府先斬了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掏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吃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自未回來。」「反先為不見黃文炳作注,妙筆。○注在前而不知,讀至而猶然疑之,甚矣,人之不會讀書也。」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是生出黃文燁本意。」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報仇至殺其四五十口,可稱大快,然殺之而後數之,不若數之而後殺之之尤快也。筆法之妙如此。」

  宋江道:「天教我報仇,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靠眾兄弟維持。」眾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宋江以私怨殺黃文炳家四五十口,不可訓矣,特標此句以蓋之也。」與哥哥報仇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為軍百姓無干。「是。」他兄既然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眾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那裡,我有一計,只望眾人扶助。」眾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有煩穆太公「調遣諸將,第一先是太公,趣甚。○往常諸將聽計,皆用秘密,此獨彰明昭著,一一都寫出來者,為避劫江州時,吳用調遣一篇也。」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一一寫出。」央及張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一一寫出。」此計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家兄弟引著薛永並白勝先去無為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二點為期,只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文炳家,便是上城去處。」再又教石勇 、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只看火為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一一寫出。」李俊、張順,只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完李俊、張順句。○一一寫出。」

  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先一隊作埋伏。○上一番明寫調遣,此一番又明寫發軍,務要與劫江州時不同也。」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一隊作策應。」這裡自一面扛抬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眾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準備了器械;船艙裡埋伏軍漢。眾頭領分撥下船:晁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此是中軍和第一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第二隊。」戴宗、劉唐、黃信,在阮小二船上;「第三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第四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第五隊。」只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裡消息;「另一隊作防守。」先使童猛桌一隻打魚快船前去探路。「另一隊作探聽。○不過二三十人,寫得如許有進有退,有攻有守,有伏有應,有伸有縮,妙甚。」小嘍囉並軍健都伏在艙裡。火家莊客水手撐駕船隻,當夜密地望無為軍來。

  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如許殺人放火事,偏用絕妙好辭,寫得景物清夷,行文亦當有諸葛君真名士之譽也。」約莫初更前後,大小船隻都到無為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好。○何物文人,其胸中無所不妙。」一字兒纜定了船隻。只見那童猛「看他歷歷落落,寫出無數只見字,如聞棋子落枰之聲。」回船來報道:「城裡並無些動靜。」「好。」宋江便叫手下眾人把這沙土布袋和蘆葦乾柴都搬上岸,望城邊來。聽那更鼓時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嘍囉各各拖了沙土布袋並蘆柴就城邊堆垛了。眾好漢各挺手中軍器,只留張橫、三阮、兩童,守船接應;「不惟精于行文,亦複精於行兵,若在俗筆,竟一哄都上岸矣。」其餘頭領都奔城邊來。望城上時,約離北門有半裡之路,宋江便叫放起帶鈴鵓鴿。只見城上「只見二。」一條竹竿,縛著白號帶,風飄起來。宋江見了,便叫軍士就這城邊堆起沙土布袋,分付軍漢一面挑,擔蘆葦油柴上城。只見白勝「只見三。」已在那裡接應等候,把手指與眾漢道:「只那條巷便是黃文炳住處。」「好。」

  宋江問白勝道:「薛永,侯健在那裡?」「妙。○調遣曲折,前文已詳,此處連用數個只見,不過更將前計,再一點醒之耳。若又逐一板板應出,便覺了無靈變之氣,只就一問一答,顯得眾人無不效命。筆法妙絕。」白勝道:「他兩個潛入黃文炳家裡去了,只等哥哥到來。」宋江又問道:「你曾見石勇,杜遷麼?」「妙。」白勝道:「他兩個在城門邊左近伺候。」宋江聽罷,引了眾好漢下城來,逕到黃文炳門前,只見侯健「只見四。」閃在房檐下。宋江喚來,附耳低言道:「你去將菜園門開了,放他軍士把蘆葦油柴堆放裡面;可教薛永尋把火來點著,卻去敲黃文炳門道:『間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籠什物搬來寄頓!』「大官人失火,曾與二官人何涉;然大官人失火,而搬運箱籠前來寄頓,此言直鑽入二官人耳朵心坎也。○上文增出大官人,只為此一句耳。」敲得門開,我自有擺佈。」

  宋江教眾好漢分幾個把住兩頭。「精於用兵。」侯健失去開了菜園門,軍漢把蘆柴搬來堆在裡面。侯健就討了火種,遞與薛永,將來點著。侯健便閃出來,卻去敲門,叫道:「間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籠搬來寄頓,快開門則個!」裡面聽得,便起來看時,望見隔壁火起,連忙開門出來。晁蓋、宋江等呐聲喊殺將入去。眾好漢亦各動手,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把黃文炳一門內外大小四五十口盡皆殺了,不留一人。「獻勤人看樣。」只不見了文炳一個。「文情奇絕,偏要作此一閃。○前已注明人自不覺也。」眾好漢把他從前酷害良民積攢下許多家私金銀「家私金銀上,加出酷害很民積攢下七字,與天下看樣。」收拾俱盡,大哨一聲,眾多好漢都扛了箱籠家財,卻奔城上來。

  且說石勇、杜遷見火起,各掣出尖刀,便殺把門的軍人,卻見前街鄰合,拿了水桶梯子,都奔來救火。「好。」石勇、杜遷大喝道:「你那百姓休得向前!我們是梁山泊好漢數千在此,來殺黃文炳一門良賤,與宋江、戴宗報仇!不幹你百姓事!你們快回家躲避了,休得出來管閒事!」眾鄰合有不信的,立住了腳看。「寫得好,真有是事。」只見黑旋風李逵「只見五。」輪起兩把板斧,著地卷將來,眾鄰合方才呐聲喊,抬了梯子、水桶,一哄都走了。「寫得好。」這邊後巷也有幾個守門軍漢,帶了些人,拖了麻搭火勾,都奔來救火。「寫得好。○多寫救火者,正是張皇火勢也。」早被花榮張起弓,當頭一箭,射翻了一個,「好,足矣。」李逵大喝道:「要死的便來救火!」那夥軍漢一齊都退去了。「寫得好。」只見薛永「只見六。」拿著火把,便就黃文炳家裡,前後點著,亂亂雜雜火起。當時李逵砍斷鐵鎖,大開城門。一半人從城上出去,一半人從城門下出去。「必盡從門下出去,便是死筆,此獨寫出紛紛雜雜,得勝便走之狀,就畫也畫不來。○前宋江用石杜壓門,正是要眾人都從門下出去也。至此忽然寫出一半人不依宋江將令,一時忙亂如畫。」只見三阮、張、童,「中見七。」都來接應,合做一處,扛抬財物上船。無為軍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漢劫了法場,殺死無數的人,如何敢出來追趕,只得回避了。「寫得好。」這宋江一行眾好漢只恨拿不著黃文炳,「結上引下。」都上了船,搖開了,自投穆弘莊上來,不在話下。

  卻說江州城裡望見無為軍火起,蒸天價紅,「此一句上邊都紅。○上文止寫眾人,各逞功勞,不曾寫到火勢,此處方顯出大火來。」滿城中講動;只得報知本府。這黃文炳正在府裡議事,「直接侯健語。」聽得報說了,慌忙來稟知府道:「敝鄉失火,「敝鄉二字妙,寫得從寬漸緊。」急卻回家看覷!」蔡九知府聽得,忙叫開城門,差一隻官船相送。「文炳之被捉,知府害之矣。」黃文炳謝了知府,隨即出來,帶了從人,慌速下船,搖開江面,望無為軍來。看見火勢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紅,「此一句下邊多紅。」梢公說道:「這火只是北門裡火。」「比敝鄉漸緊。」黃文炳見說了,心裡越慌。看看搖到江心裡,只見一隻小船從江面上搖過去了。「妙,寫得神出鬼沒。○只見八。」少時,又是一隻小船搖將過來,「搖過去,搖過來,妙不可言。」卻不逕過,望著官船直撞將來。「此句上暗藏兩隻小船商量可知。」從人喝道:「甚麼船!敢如此直撞來!」只見那小船上一條大漢跳起來,「只見九。」手裡拿著撓釣,「妙,又可救火,又可搭人。」口裡應道:「去江州報失火的船!」「只道手裡拿一鉤,不道口裡又舒一鉤也。」黃文炳便鑽出來,問道:「那裡失火?」那大漢道:「北門黃通判家「第一句是敝鄉,第二句是北門,第三句便直逼出黃通判家四字來,妙妙。」被梁山泊好漢殺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燒著哩!」黃文炳失口叫聲苦,不知高低。「寫得疾。」那漢聽了,一撓釣搭住了船,便跳過來。「寫得疾。」黃文炳是個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後走,望江裡踴身便跳。「寫得疾。」只見當面前又一隻船,「只見十。寫得疾。」水底下早鑽過一個人,把黃文炳劈腰抱住,攔頭揪起,扯上船來。「寫得疾。」船上那個大漢早來接應,「寫得疾。」便把麻索綁上。那搖官船的梢公只顧下拜。「餘波。」李俊說道:「我不殺你們,只要捉黃文炳這廝!你們自回去,說與蔡九知府那賊驢知道:俺梁山泊好漢們權寄他那顆驢頭,早晚便要來取!」「斬首犯,赦從犯,都好。」梢公戰抖抖的道:「小人去說!」李俊、張順,拿了黃文炳過自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兩個好漢桌了兩隻快船,逕奔穆弘莊上。早搖到岸邊。望見一行頭領都在岸上等候,搬運箱籠上岸。見說拿得黃文炳,宋江不勝之喜。眾好漢一齊心中大喜,說:「正要此人見面!」「可謂久慕通判高才。」李俊、張順,早把黃文炳帶上岸。眾人看了,監押著,離了江岸,到穆太公莊上來。朱貴、宋萬,接著眾人,「看他一筆不亂。」入到莊裡草廳上坐下。

  宋江把黃文炳剝了濕衣服,綁在柳樹上,請眾頭領團團坐定。宋江叫取一壺酒來與眾人把盞。上自晁蓋,下至白勝,共是三十位好漢,都把遍了。宋江大罵:「黃文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仇,你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他做黃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只是害人,交結權勢,浸潤官長,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為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這個『刺!』」「妙說解頤。」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賊驢!怕你不死!你這廝!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宋江便問道:「那個兄弟替我下手?」只見黑旋風李逵跳起身來,「只見十一。○須得此人動手。」說道:「我與哥哥動手割這廝!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燒吃!」晁蓋道:「說得是。」教:「取把尖刀來,就討盆炭火來,細細地割這廝,燒來下酒與我賢弟消這怨氣!」李逵拿起尖刀,看著黃文炳,笑道:「該筆。」「你這廝在蔡九知府後堂 ,且會說黃道黑撥置害人,無中生有掇攛他!「字字令文炳心服,覺上文宋江之言,煩而無當。」今日你要快死,「快死二字奇絕。」老爺卻要你慢死!」「慢死二字又奇絕。」便把尖刀先從腿上割起。揀好的,「人肉又有好歹揀擇,奇絕之語。」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黃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眾好漢做醒酒湯。

  眾多好漢看割了黃文炳,都來草堂上與宋江賀喜。只見宋江先跪在地上。「看他寫宋江甫得性命,便用權術,真是筆情如鏡。」眾頭領慌忙都跪下,齊道:「哥哥有甚事,但說不妨。兄弟們敢不聽?」宋江便道:「小可不才,自小學吏,初世為人,便要結織天下好漢。「謙得奇絕。」奈緣力薄才疏,不能接待,以遂平生之願。自從刺配江州,多感晁頭領並眾豪傑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親嚴訓,不曾肯住。正是天賜機會!于路直至潯陽江上,又遭際許多豪傑。不想小可不才,一時間酒後狂言,險累了戴院長性命。感謝眾位豪傑不避兇險,來虎穴龍潭,力救殘生;又蒙協助報了冤仇。如此犯下大罪,鬧了兩座州城,必然申奏去了。今日不 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眾位意下若何?如是相從者,只今收拾便行;「只此語,亦不必跪說,偏寫宋江跪,皆表其權術也。」如不願去的,一聽尊命。「假作一頓,下便疾收,妙甚。」只恐事發,反遭....」「宋江口口不肯上山,卻前在清風收拾許多人去,今在江州又要收拾許多人去。兩番都用大書,蓋深表其以權術為生平也。○反遭下,辭尚未畢。」說言未絕,李逵先跳起來,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吃我一鳥斧,砍做兩截便罷!」「寫宋江權術處,偏寫李逵爽直相形之。○一個跪說,一個斧砍,誰是誰非,人必能辨。○先跳起來四字妙,便見眾人尚跪也。」宋江道:「你這般粗鹵說話!全在各弟兄們心肯意肯,方可同去。」「事發一句已說在前,便仍以心肯意肯聽之眾人,極似不相強者,然寫宋江權術不可當。」眾人議論道:「如今殺死了許多官軍人馬,鬧了兩處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軍馬來擒獲。今若不隨哥哥去,同死同生,卻投那裡去?」宋江大喜,謝了眾人。當日先叫朱貴和宋萬先回山寨裡去報知,次後分作五起進程:頭一起便是晁蓋、「舊。」宋江、「新。」花榮、「舊。」戴宗「新。」李逵;「新。○第一起舊新相間。」第二起便是劉唐、「舊。」杜遷、「舊。」石勇、「舊。」薛永、「新。」侯健;「新。○第二起舊在前,新在後。」第三起便是李俊、「新。」李立、「新。」呂方、「舊。」郭盛、「舊。」童威,「新。」童猛;「新。○第三起兩頭新,中間舊。」第四起便是黃信、「舊。」張順、「新。」張橫、「新。」阮家三兄弟;「舊。○第四起兩頭舊,中間新。」第五起便是穆弘、「新。」穆春、「新。」燕順、「舊。」王矮虎、「舊。」鄭天壽、「舊。」白勝。「舊。○第五起新在前,舊在後。」五起二十八個頭領,「總結一句,有氣力,有神采。」帶了一干人等,將這所得黃文炳家財,各各分開,裝載上車子。穆弘帶了穆太公並家小人等,將應有家財金寶,裝載車上。莊客數內有不願去的,都齎發他些銀兩,自投別主去傭工,有願去的,一同便往。前四起陸續去了,已自行動。穆弘收拾莊內已了,放起十數個火把,燒了莊院,「了。」撇下了田地,「了。」自投梁山泊來。

  且不說五起人馬登程。節次進發,只隔二十裡而行。先說第一起、晁蓋、宋江、花榮、戴宗、李逵等五騎馬,帶著車仗人伴,在路行了三日,前面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黃門山。宋江在馬上與晁蓋道:「這座山生得形勢怪惡,莫不有大夥在內?可著人催趲後面人馬上來,一同過去。」說猶未了,只見前面山嘴上鑼鳴鼓響。「漸與對影山相犯矣,看他極力擺脫。」宋江道:「我說麼!且不要走動,等後面人馬到來,好和他廝殺。」花榮便拈弓搭箭在手,晁蓋、戴宗,各執樸刀,李逵拿著雙斧擁護著宋江,「閑中又寫四人擁護,獨表宋江無能,只是一生權術,便得為頭為腦,妙筆人看不出。」一齊趲馬向前,只見山坡邊閃出三五百個小嘍囉,當先簇擁出四籌好漢,各挺軍器在手,高聲喝道:「你等大鬧了江州,劫掠了無為軍,殺害了許多官軍百姓,待回梁山泊去?我四個等侯你多時!會事的只留下宋江,都饒了你們性命!」「何由知之,寫得可駭。」宋江聽得,便挺身出去,跪在地下,說道:「小可宋江「處處寫宋江權術過人。○好在挺身也跪,又妙在竟實說出小可宋江四字。」被人陷害,冤屈無伸,今得四方豪傑,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何處觸犯了四位英雄,萬望高抬貴手,饒恕殘生!」「不剛不柔,又悲又響,辭令至此,無人不哭泣。」那四籌好漢見了宋江跪在前面,都慌忙滾鞍下馬,撇下軍器,飛奔前來,拜倒在地下,「又奇。」說道:「俺弟兄四個只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大名,想殺也不能個見面!俺聽知哥哥在江州為事吃官司,我弟兄商議定了,正要來劫牢,「有晁蓋等十五籌好漢劫法場,便有李逵獨自一個劫法場以陪之,有張順等六籌相識好漢要劫牢,便有歐鵬等四籌不相識好漢要劫牢。文心文格,無不詭變之極。」只是不得個實信。「劫法場若單靠李逵,幾誤大事。劫牢若單靠歐鵬等,亦幾誤大事。令人事過思之,尚有餘畏未定。」前日使小嘍囉直到江州來打聽,回來說道:『已有多少好漢鬧了江州,劫了法場,救出往揭陽鎮去了。後又燒了無為軍,劫掠黃通判家。』料想哥哥必從這裡來,節次使人路中來探望。猶恐未真,故反作此一番詰問。「得此一段,遂令前話有由。」衝撞哥哥,萬勿見罪。今日幸見仁兄!小寨裡略備薄酒粗食,權當接風;請眾好漢同到敝寨,盤桓片時。」

  宋江大喜,扶起四位好漢,逐一請問大名。為頭的那人,姓歐,名鵬,祖貫是黃州人氏;守把大江軍,戶因惡了本官,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熬出「奇語,又痛語。」這個名字,喚做摩雲金翅,第二個好漢,姓蔣,名敬,祖貫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舉子出身,科舉不第,棄文就武,頗有謀略,精通書算,積萬累千,纖毫不差;亦能刺槍使棒,佈陣排兵;因此人都喚他做神算子。第三個好漢,姓馬,名麟,祖貫是金陵建康人氏;原是小番子閑漢出身;吹得雙鐵笛,使得好大滾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此人都喚做鐵笛仙。第四個好漢,姓陶,名宗旺,祖貫是光州人氏;莊家田戶出身;能使一把鐵鍬;有的是氣力;亦能使槍輪刀;因此人都喚做是九尾龜。

  這四籌好漢接住宋江,小嘍囉早捧過果盒,一大壺酒,兩大盤肉,托來把盞。先遞晁蓋宋江,次遞花榮戴宗李逵。與眾人都相見了,一面遞酒。沒兩個時辰,第二起頭領又到了,「看他寫後四起,不一齊來。」一個個盡都相見。把盞已遍,邀請眾位上山。兩個十位頭領,先來到黃門山寨內。那四籌好漢便叫椎牛宰馬管待;卻教小嘍囉陸續下山接請後面那三起──十八位頭領──上山來筵宴。未及半日,三起好漢已都來到了,「敘得省手。」盡在聚義廳上筵席相會。宋江飲酒中間,在席上閒話道:「今次宋江投奔了哥哥晁天王「看他緊頂晁天王,則晁天王一席,他日便更無餘人能奪之者,寫宋江權術如鏡。」上梁山泊去一同聚義。未知四位好漢肯棄了此處同往梁山泊大寨相聚否?」「處處寫他收羅人馬上山,可知前番在哭之詐。」四個好漢齊答道:「若蒙二位義士不棄貧賤,情願執鞭隨鐙。」宋江、晁蓋,大喜,便說道:「既是四位肯從大義,便請收拾起程。」眾多頭領俱各歡喜,在山寨住了一日,過了一夜。次日,宋江、晁蓋,仍舊做頭一起,「真是用筆詳到。」下山進發先去。次後依例而行,只隔著二十裡遠近。四籌好漢收拾起財帛金銀等項,帶領了小嘍囉三五百人,便燒毀了寨柵,隨作第六起登程。「第六起純是新,更無舊。○忽然增出一起,意外奇筆。」宋江又合得這四個好漢,心中甚喜;于路在馬上對晁蓋說道:「晁蓋直性人,任憑宋江調撥。看他第一起只是自己與晁蓋兩個,其餘三人悉是梯己心腹,更不著一餘人在旁,于路便好多將言語兜綰他。寫宋江權術,真有出神入化之筆。」「小弟來江湖上走了這幾遭,雖是受了些驚恐,卻也結識得許多好漢。「看他自家先敘功一句,可謂咄咄逼人。○筆墨之事,摹畫至此,奇哉。」今日同哥哥上山去,這回只得死心塌地與哥哥同死同生。」「看他一段說話,先敘功高,次表心赤。功高,則眾人不得而爭之。心赤,則晁蓋不得而疑之矣。」一路上說著閒話,「此是宋江吃緊權詐語,卻說是閒話,妙絕。○愚嘗思世人一生鹿鹿,皆閒話也。宋江謀晁蓋交椅,今複安在哉!後人笑前人,後人又笑後人,笑自笑,閒話自閒話,世間之事,胡可勝歎。」不覺早來到朱貴酒店裡了。

  且說四個守山寨的頭領──吳用、公孫勝、林沖、秦明──和兩個新來的──蕭讓、金大堅──已得朱貴、宋萬先回報知,每日差小頭目桌船出來酒店裡迎接。一起起都到金沙灘上岸。擂鼓吹笛,眾好漢們都乘馬轎,迎上寨來。到得關下,軍師吳學究等六人把了接風酒,都到聚義廳上,焚起一爐好香。晁蓋便請宋江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晁蓋已入玄中,一路閑說之力如此。」宋江那裡肯,「又妙。」便道:「哥哥差矣。感蒙眾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卻讓不才?若要堅執,如此相讓,宋江情願就死。」晁蓋道:「賢弟,如何這般說?當初若不是賢弟擔那血海般干係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眾?你正該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誰坐?」宋江道:「仁兄,論年齒,兄長也大十歲。「看他句句權詐之極。○讓晁蓋,還只是論齒,然則余人可知矣。儼然以功自居,真用咄咄相逼。」宋江若坐了,豈不自羞?」再三推晁蓋坐了第一位。宋江坐了第二位。吳學究坐了第三位。公孫勝坐了第四位。宋江道:「看他毅然開口,目無晁蓋,咄咄逼人。」「休分功勞高下;「只一句,便將晁蓋從前號令一齊推倒,別出自己新裁,使山泊無舊無新,無不仰其鼻息,梟雄之才如此。○耐庵不過舐筆蘸墨耳,何其梟雄遂至如此,才子胸中,洵不可測也。」梁山泊一行舊頭領去左邊主住上坐,「欲形其少也,賊賊。」新到頭頭去右邊客位上坐。「欲形其少也,賊賊。」待日後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盡可能入宋江手矣。○大才調人,做大事業,只是一著兩著,譬如高手奕棋,只在一著兩著也。但得之筆墨之間,更為奇事耳。」眾人齊道:「此言極當。」左邊一帶: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只九人。」右邊一帶:論年甲次序,互相推讓。「增此八字,便顯得右邊濟濟。」花榮、秦明、黃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張橫、張順、燕順、呂方、郭盛、蕭讓、王矮虎、薛永、金大堅、穆春、李立、歐鵬、蔣敬、童威、童猛、馬麟、石勇、侯健 、鄭天壽、陶宗旺,「共二十七人。○中間止蕭讓、金大堅非宋江相識,然要拖過花榮、秦明、黃信、燕順、呂方、郭盛、王矮虎、鄭天壽八人,列在右邊,定不得不並及之矣。宋江此時,真顧盼自豪矣哉。」--共是四十位頭領坐下。「一結。」大吹大擂,且慶喜筵席。

  宋江說起江州蔡九知府捏造謠言一事,與眾頭領:「叵耐黃文炳那廝,事又不幹他自已,卻在知府面前將那京師童謠解說道:「『耗國因家木,』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家頭著個『木』字,不是個『宋』字?『刀兵點水工,』興動刀兵之人必是三點水著個『工』字,不是個『江』字?這個正應宋江身上。那後兩句道:『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合主宋江造反在山東。「妙絕之筆。○要知此一番,不是酒席上閑述樂情而已,須知宋江只把現成公案,向眾重宣一遍,便抵無數篝火狐鳴、魚罾書帛之事,無處不寫宋江權術過人。」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長又傳了假書,以此黃文炳那攛掇知府,只要先斬後奏。若非眾好漢救了,焉得到此!」李逵跳將起來道:「好!哥哥正應著天上的言語!「每每寫宋江用詐處,便被李逵跳破。如上文自述童謠一遍,本是以符讖牢籠眾人,然卻口中不要說出,自得眾人心中暗動。偏忽然用李逵一句,直叫出來,兩兩相形,文情奇絕。○天上言語四字,從何而來,奇絕妙絕。」雖然吃了他些苦,黃文炳那賊也吃我割得快活!「正應天上言語下,忽然說入自己快活事,夾七夾八,活畫鐵牛。」放著我們許多軍馬,便造反,怕怎地!晁蓋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見當時國號大宋,便誤認宋皇帝三字,再折不開,一妙也。宋江姓宋,忽說是宋皇帝,晁蓋不姓宋,亦說是宋皇帝,二妙也。皇帝又有大小兩個,三妙也。○要知晁蓋大皇帝,全是宋江面上增出來者,妙絕。」吳先生做個丞相;「何處學來?」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何處學來?」我們都做將軍;「鐵牛思做將軍,真乃未能免俗,然吾不知其藏之胸中,已複幾時,直至今日,始得快吐之也。○除兩哥哥做皇帝外,其餘本做將軍;亦止為吳用、公孫二人,看來不似做將軍者,故遂生出丞相、國師來也。○鐵牛居然欲為周公,真是夢想不到。」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裡快活,卻不好!──不強似這個鳥水泊裡!」「位是鳥位,水泊是鳥水泊,說得興盡。」戴宗連忙喝道:「鐵牛!你這廝胡說!你今日既到這裡,不可使你那在江州性兒,須要聽兩位頭領哥哥的言語號令!亦不許你胡言亂語,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這顆頭來為令,以警後人!」李逵道:「阿呀!若割了我這顆頭,幾時再長得一個出來!好不驚恐,我只吃酒便了!」「此不是呆語,又寫李大哥鑒貌辨色,明哲保身也。」眾多好漢都笑。宋江又題起拒敵官軍一事,說道:「那時小可初聞這個消息,好不驚恐;不期今日輪到宋江身上!」「交前文直綰結到今日。」吳用道:「兄長當初若依了兄弟之言,只住山上快活,不到江州,不省了多少事?這都是天數註定如此!」宋江道:「黃安那廝如今在那裡?」「已隔數卷,至此忽問,可見此書一筆不漏。」晁蓋道:「那廝住不夠兩三個月,便病死了。」「將今日直綰到前文。」宋江嗟歎不已。當日飲酒,各各盡歡。晁蓋先叫安頓穆太公一家老小;「完。」叫取過黃文炳家的財賞勞了眾多出力的小嘍囉;「完。」取出原將來的信籠交還戴院長收用。「完。」戴宗那裡肯要,定教收在庫內公支使用。「又表戴宗。○此等是戴宗與宋江做人一樣處。」晁蓋叫眾多小嘍囉參拜了新頭領李俊等,「完。」都參見了。連日山寨裡殺牛宰馬,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晁蓋教山前山後各撥定房屋居住;山寨裡再起造房舍,修理城垣。至第三日酒席上,宋江起身對眾頭領說道:「宋江還有一件大事,正要稟眾弟兄。小可今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數日,「何也。」未知眾位肯否?」晁蓋便問道:「賢弟,今卻要往何處,幹甚麼大事?」宋江不慌不忙,說出這個去處,有分教:槍刀林裡,再逃一遍殘生;山嶺邊傍,傳授千年勳業。正是:

  只因玄女書三卷,留得清風史數篇。

  畢竟宋公明要往何處去走一遭,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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