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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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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回來點軍時,三阮、宋萬、杜遷,只逃得自家性命;〔只逃自家性命者,蓋言不及顧晁蓋也,妙絕。〕帶去二千五百人馬止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虧得跟著呼延灼的,都回到寨中。〔一千二三百人虧呼延者,蓋言晁蓋不虧呼延也,妙筆。〕眾頭領且來看晁蓋時,那枝箭正射在面頰上;急拔得箭出,血暈倒了;看那箭時,上有「史文恭」字。〔寫得精神。〕 林冲叫取金瘡藥敷貼上。原來卻是一枝藥箭。晁蓋中了箭毒,已自言語不得。林冲叫扶上車子,〔極寫林冲交情,以深惡宋江;又令火併一篇,有起有結,章法奇絕人。〕便差劉唐、三阮,杜遷、宋萬,先送回山寨。〔差六人,章法奇絕人。讀之,令人忽然想到初火併時,不勝風景不殊之痛。○古本之妙如此,而俗本盡訛,故知古本可寶也。〕其餘十四個頭領在寨中商議:「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來,不想遭這一場,正應了風折認旗之兆。我等極該收兵,一齊回去。但是必須等公明哥哥將令下來,方可回軍,〔但知生宋江,不顧死晁蓋,深文曲筆,直寫出宋江平日使眾人視晁蓋如無也。〕豈可半途撇了曾頭市自去?」 〔書不撇曾市,以見撇晁蓋也,妙絕。〕 當是晚二更時分,天色微明,十四個頭領都在寨中嗟諮不安,進退無措,〔得此語,便令其罪悉歸宋江,妙絕。〕忽聽伏路小校慌急來報:「前面四五路軍馬殺來,火把不計其數!」 林冲聽了,一齊上馬。三面上山,火把齊明,照見如同白日,四下裏呐喊到寨前。林冲領了眾頭領,不去抵敵,拔寨都起,回馬便走。〔上文等宋江將令,只是借此一筆,以著宋江之惡耳。其文既見,便可脫換而去,若必真等將令,又是死板文字也。〕曾家軍馬背後捲殺將來。兩軍且戰且走。走過了五六十里,方才得脫;計點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敗虧輸,急取舊路,望梁山泊回來。 眾頭領回到水滸寨上山,都來看視晁頭領時,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飲食不進,渾身虛腫。宋江守定在床前啼哭,〔俗士讀之,便謂宋江好,不知正極寫宋江之詐也。○哭亦何罪?但通長讀之,殊複不堪耳。我生生世世,不願見此等人。〕眾頭領都守在帳前看視。 〔宋江獨哭,難乎其為下也;眾人不哭,難乎其為上也。獨哭,宋江今日之惡也;不哭,宋江平日之惡也。〕 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著宋江,囑咐道:「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一路寫宋江之于晁蓋一位,可謂虎視耽耽;至是晁蓋將死,卻忽然生出一難,筆力險怪不可言。○莫怪我說,妙絕。〕言罷,便瞑目而死。眾頭領都聽了晁蓋遺囑。〔筆法。〕 宋江見晁蓋已死,〔字法。○已死者,惟日望之之辭。〕放聲大哭,如喪考妣。〔獨寫宋江哭,俗士以為好。○特寫宋江如喪考妣四字,以表其哭之不倫,妙絕。〕眾頭領扶著宋江出來主事。吳用、公孫勝勸道:「哥哥且省煩惱;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傷?且請理會大事。」 宋江哭罷,便教把香湯浴了屍首,裝殮衣服巾幘,停在聚義廳上。眾頭領都來舉哀祭祀。一面合造內棺外槨,選了吉時,盛放在正廳上,建起靈幃,中間設個神主,上寫道:「梁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 山寨中頭領,自宋公明以下,都帶重孝;小頭目並眾小嘍囉亦帶孝頭巾。林冲卻把枝誓箭,就供養在靈前。〔筆法。○山寨定鼎之功,實惟武師始終以之,章法奇絕人。○眾人聽遺囑,林冲供誓箭,皆特寫晁蓋死後宋江又不如意,便生出許多文情來。〕寨內揚起長幡,請附近寺阮僧眾上山做功德,追薦晁天王。〔雖必有之事,然亦前映法華僧人,後引大圓和尚。〕宋江每日領眾舉哀,無心管理山寨事務。林冲與吳用,公孫勝並眾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為梁山泊主,諸人拱聽號令。 〔首書林冲,筆法。〕 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冲為首,〔筆法。〕與眾等請出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林衝開話道:〔林冲一段是義。〕「哥哥聽稟:國一日不可無君,家一日不可無主。晁頭領是歸天去了,山寨中事業,豈可無主?四海之內,皆聞哥哥大名;來日吉日良辰,請哥哥為山寨之主,諸人拱聽號令。」 〔再提此句,以顯下文宋江之有號令也。〕 宋江道:「晁天王臨死時囑咐:『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為梁山泊主。』此話眾頭領皆知。〔一礙。〕誓箭在彼,〔一礙。○妙絕之文,讀之令人不願為惡,受如此苦。○權詐人一生受苦,如宋江其驗也。真率人世界越闊,如李逵其驗也。〕豈可忘了?又不曾報得仇,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 吳學究道:〔吳用一段是智。〕「晁天王雖如此說,今日又未曾捉那人,山寨中豈可一日無主?若哥哥不坐時,其餘便都是哥哥手下之人,誰人敢當此位?〔錐心之言。〕況兼眾人多是哥哥心腹,亦無人敢有他說。〔又一句錐心之言。〕哥哥便可權且尊臨此位坐一坐,〔善處之言。〕待日後別有計較。」〔又一句善處之言。〕宋江道:「軍師言之極當;今日小可權當此位,〔心事畢見。〕待日後報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須當此位。」 黑旋風李逵在側邊叫道:「哥哥休說做梁山泊主,便做個大宋皇帝你也肯!」 〔每每宋江一番權詐後,便緊接他大哥一番直遂以形擊之,妙不可言。○有眼如電,有舌如刀,逵之所以如虎也。包藏禍心,外施仁義,江之所以如鬼也。〕 宋江大怒道:〔不得不怒。〕「這黑廝又來胡說!再若如此亂言,先割了你這廝舌頭!」 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不做;說請哥哥做皇帝,倒要先割我舌頭!」〔越彈壓,越說出來,妙人妙文。○不做字妙,俗本訛。〕 吳學究道:「這廝不識時務的人,〔語語妙絕。○識時務者為俊傑,又豈知不識時務者為對賢耶?〕眾人不到得和他一般見識。〔語語妙絕。〕且請息怒,主張大事。」 宋江焚香已罷,林冲、吳用扶到主位,居中正面坐了第一把椅子。 〔又書林冲、吳用攙,畫盡宋江權詐。○越權詐,越見醜不可當。○居中正面四字,醜不可當。○論來尊宋江,正與尊晁蓋一樣耳,何至又有不同?嗟乎!人自不讀其文耳。無如此許多字句便可以知晁蓋,有如此許多字句便可以知宋江。夫文字,人之圖像也。觀其圖像,知其好惡,豈有疑哉?〕 上首軍師吳用,下首公孫勝。左一帶林冲為頭,右一帶呼延灼居長。眾人參拜了,兩邊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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