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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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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批:寫宋江以銀子為交遊後,忽然接寫一鐵牛李大哥。妙哉用筆,真令宋江有珠玉在前之愧,勝似罵,勝似打,勝似殺也。看他要銀子賭,便向店家借;要魚請人,便向漁戶討。一若天地間之物,任憑天地間之人公同用之。不惟不信世有慳吝之人,亦並不信世有慷慨之人;不惟與之銀子不以為恩,又並不與銀子不以為怨。夫如是,而宋江之權術獨遇斯人而窮矣。宋江與之銀子,彼亦不過謂是店家漁戶之流,適值其有之時也;店家不與銀子,漁戶不與鮮魚,彼亦不過謂即宋江之流適值其無之時也。夫宋江之以銀子與人也,夫固欲人之感之也;宋江之不敢不以銀子與人也,夫固畏人之怨之也。今彼亦何感?彼亦何怨?無宋江可騙,則自有店家可借;無店家可借,則自有賭房可搶;無賭房可搶,則自有江州城裏城外執塗之人無不可討。使必恃有結識好漢之宋江,而後李逵方得銀子使用,然則宋江未配江州之前,彼將不吃酒不吃肉,小張乙賭房中亦複不去賭錢耶?通篇寫李逵浩浩落落處,全是激射宋江,絕世妙筆。 處處將戴宗反襯宋江,遂令宋江愈慷慨愈出醜。皆屬作者匠心之筆。 寫李逵粗直不難,莫難於寫粗直人處處使乖說謊也。彼天下使乖說謊之徒,卻處處假作粗直,如宋江其人者,能不對此而羞死乎哉!】 *** 話說當時宋江別了差撥,出抄事房來,到點視廳上看時,見那節級掇條凳子坐在廳前,〔如畫。○掇條凳子便算官長,可發一笑。〕高聲喝道:「那個是新配到囚徒?」 牌頭指著宋江道:「這個便是。」 那節級便罵道:「你這黑矮殺才,倚仗誰的勢,要不送常例錢來與我?」 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願。』〔妙解解順。〕你如何逼取人財?好小哉相!」 兩邊看的人聽了,倒捏兩把汗。那人大怒,喝罵:「賊配軍!安敢如此無禮,顛倒說我小哉!那兜馱的,與我背起來!且打這廝一百訊棍!」 兩邊營裏眾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見說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節級和宋江。〔上文已成必打之勢,卻只寫作眾人走了,便騰那出下文來,筆墨曲折之甚。〕那人見眾人都散了,肚裏越怒,拿起訊棒,便奔來打宋江。宋江說道:「節級你要打我,我得何罪?」〔好〕 那人大喝道:「你這賊配軍,是我手裏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奇語可駭。〕 宋江道:「便尋我失,也不到得該死。」〔好〕 那人怒道:「你說不該死!我要結果你也不難,只似打殺一個蒼蠅!」 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錢便該死時,結識梁山泊吳學究卻該怎地?」〔好〕 那人聽了這話,慌忙丟了手中訊棍,便問道:「你說甚麼?」〔好〕 宋江道:「我自說那結識軍師吳學究的,〔好〕你問我怎地?」〔好〕 那人慌了手腳,拖住宋江問道:「你正是誰?〔好〕那裏得這話來?」〔好〕 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東鄆城縣宋江。」 那人聽了,大驚,連忙作揖,〔寫戴宗拜,獨與他人異,有情有文之筆。〕說道:「原來兄長正是及時雨宋公明!」 宋江道:「何足掛齒。」 那人便道:「兄長,此間不是說話處,未敢下拜。〔戴宗口中自注一句,好。〕同往城裏敘懷,請兄長便行。」 宋江道:「好,節級少待,容宋江鎖了房門便來。」 宋江慌忙到房裏取了吳用的書,〔細〕自帶了銀兩,〔又帶銀子。〕出來鎖上房門,分付牌頭看管,便和那人離了牢城營裏,奔入江州城裏來,去一個臨街酒肆中樓上坐下。那人問道:「兄長何處見吳學究來?」 宋江懷中取出書來,遞與那人。那人拆開封皮,從頭讀了,藏在袖內,起身望著宋江便拜。〔只一拜,寫得節次如畫。〕宋江慌忙答禮,道:「適間言語衝撞,休怪,休怪。」 那人道:「小弟只聽得說:『有個姓宋的〔五字為上文補漏,便令後人更無訾議處。〕發下牢城營裏來。』往常時,但是發來的配軍,常例送銀五兩。今番已經十數日,不見送來。今日是個閒暇日頭,因此下來取討。不想卻是仁兄。〔與上姓宋句合作一語。〕恰才在營內,甚是言語冒瀆了哥哥,萬望恕罪!」 宋江道:「差撥亦會常對小可說起大名。宋江有心要拜識尊顏,卻不知足下住處,又無因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來,要與足下相會一面,以此耽誤日久。不是為這五兩銀子不拾得送來;〔寫宋江自表,亦不出銀子,真是醜殺。〕只想尊兄必是自來,故意延挨。今日幸得相見,以慰平生之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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