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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俊(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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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漢道:「我本不知。〔妙〕近日有個相識從濟州來,說道:『鄆城縣宋江,不知為甚事〔妙。○我本不知,知之相識,乃相識亦複不知,活寫出傳聞異辭來。〕發在濟州府,斷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從這裏過來,別處又無路。他在鄆城縣時,我尚且要去和他廝會;今次正從這裏經過,如何不結識他?〔寫得筆墨淋漓,病夫聞之,皆欲奮發。〕因此,在嶺下連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恰表出山泊一番來。〕並不見有一個囚徒過來。我今日同這兩個兄弟信步踱上山嶺,來你這裏買碗酒吃,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裏買賣如何?」 〔忽然將說話閑閑說開去,妙絕。不然,便像特特飛奔上嶺來救宋江矣。○雖是閑閑說開,然末句仍帶定話腳,松急都有其妙。〕 那人道:「不瞞大哥說,這幾個月裏好生沒買賣。今日謝天地,捉得三個行貨,又有些東西。」 那大漢慌忙問道:「三個甚樣人?」〔慌忙妙。○看他寫一個慌忙張致,一個慢條斯理,筆筆入妙。〕 那人道:「兩個公人和一個罪人。」〔非是那漢慢條斯理,亦為不如此,不足以襯起大漢之慌故也。〕 那漢失驚道:「這囚徒莫非是黑肥胖的人?」〔失驚妙。○傳說宋江,並傳說其黑矮,名士真有如此。〕 那人應道:「真個不十分長大,面貌紫棠色。」〔絕倒。〕 那大漢連忙問道:「不曾動手麼?」〔連忙妙。○看他用慌忙字,失驚字,連忙字,聲情俱有。〕 那人答道:「方才拖進作房去,等火家未回,不曾開剝。」〔至此還說出開剝二字,絕倒。〕 那大漢道:「等我認他一認!」〔寫至此句,有駿馬下坡之勢矣。入下敘又用認不得句,陡然一收,筆法奇拗不可言。〕 當下四個人進山岩邊人肉作房裏,只見剝人凳上挺著宋江和兩個公人,顛倒頭放在地下。那大漢看見宋江,卻不認得;〔拗文妙筆。〕相他臉上「金印,」又不分曉;〔拗文妙筆。〕沒可尋思處,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來,我看他公文便知。」 〔絕處逢生,靈變之極。〕 那人道:「說得是。」 便去房裏取過公人的包裹打開,見了一錠大銀,又若干散碎銀兩。〔無端寫來,便成絕倒。○為是宋江,不得不救耳,不然,滿眼如此物,胡可以忍耶?〕解開文書袋來,看了差批,眾人只叫得「慚愧。」 那大漢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嶺來!早是不曾動!爭些兒誤了我哥哥性命!」 那大漢便叫那人:「快討解藥來,先救起我哥哥。」 那人也慌了,〔半日寫那人如醉夢相似者,所以襯起大漢也。此處寫那人也慌者,所以開釋那人也。〕連忙調瞭解藥,便和那大漢去作房裏,先開了枷,〔前花榮要開,宋江不肯,此李立私開,宋江不同,皆作者筆法嚴冷處。○或解云:此處宋江未醒,安得責其不同?不知我不責其作房開時,我正責其出門帶時也。〕扶將起來,把這解藥灌將下去。 四個人將宋江扛出前面客位裏,〔四個人自扛宋江,火家歸來扛公人,有輕重貴賤之分。〕那大漢扶住著,漸漸醒來,光著眼,看了眾人立在面前,又不認得。〔畫出初醒時。〕只見那大漢教兩個兄弟扶住了宋江,納頭便拜。宋江問道:「是誰?我不是夢中麼?」〔寫宋江既不答,又不扶,妙絕,畫出初醒時也。〕只見賣酒的那人也拜。〔妙〕 宋江道:「這裏正是那裏?不敢動問兩位高姓?」〔寫宋江只是動不得,妙絕。〕 那大漢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貫州人氏。專在揚子江中撐船梢公為生,能識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龍李俊便是。這個賣酒的是此間揭陽嶺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盡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這兩個兄弟是此間潯江邊人,專販私鹽來這裏貨賣,卻是投奔李俊家安身。大江中伏得水,駕得船。是弟兄兩個:一個喚做出洞蛟童威,一個叫做翻江蜃童猛。」 這兩個也拜了宋江四拜。 〔只是答不得,扶不得,妙絕。○凡三段寫拜,乃其妙處恰在無文字處,蓋文字之難知如此。〕 宋江問道:「卻才麻翻了宋江,如何卻知我姓名?」〔真要問。〕 李俊道:「兄弟有個相識,近日做買賣從濟州回來,說起哥哥大名,為發在江州牢城。李俊往常思念,只要去貴縣拜識哥哥,只為緣分淺薄,不能夠去。今聞仁兄來江州,必從這裏經過。小弟連連在嶺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見來。今日無心,天幸使令李俊同兩個弟兄上嶺來,就買杯酒,遇見李立說將起來;因此,小弟大驚,慌忙去作房裏看了,卻又不認得哥哥;猛可思量起來,取討公文看了,才知道是哥哥。不敢問仁兄,聞知在鄆城縣做押司,不知為何事配來江州?」 〔應前不知為甚事句。〕 宋江把這殺了閻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書,回家事發,今次配來江州,備細說了一遍。四人稱歎不已。李立道:「哥哥,何不只在此間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 宋江答道:「梁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連累家中老父,〔看他處處自說孝義,真是醜極。○純孝不在口說,以口說求得孝子之名,甚矣,宋江衣缽之滿天下也!〕此間如何住得!」 李俊道:「哥哥義士,必不肯胡行。〔特書此一句,與前吳用擊映。蓋李俊不留,乃真信宋江,吳用不留,只是猜破宋江也。〕你快救起那兩個公人來。」 李立連忙叫了火家,已都歸來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裏來,把解藥灌將下去,救得兩個公人起來,面面廂覷,道:「我們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 眾人聽了都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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