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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喪 供人頭武二設祭(4)


  說猶未了,只見靈床子下捲起一陣冷氣來,盤旋昏暗,燈都遮黑了,壁上紙錢亂飛。那陣冷氣逼得武松毛髮皆豎,定睛看時,只見個人從靈床底下鑽將出來,叫聲「兄弟!〔一靈噙住兄弟二字,寫得真好武大。〕我死得好苦!」

  武松聽不仔細,〔只如此妙,若出俗筆,便從頭告訴一遍,非惟無理,兼令文章掃地矣。〕卻待向前來再看時,並沒有冷氣,亦不見人;自家便一交顛翻在席子上坐地,〔好〕尋思是夢非夢,回頭看那土兵時,正睡著。〔回踅一句,文勢環滾。○嫂嫂此時,正在夢與鬼交也。〕武松想道:「哥哥這一死必然不明!……卻才正要報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氣沖散了他的魂魄!……」〔借武二口自注一句。〕放在心裏不題,等天明卻又理會。

  天色漸白了,土兵起來燒湯。武松洗漱了。那婦人也下樓來,看著武松道:「叔叔,夜來煩惱?」〔好〕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麼病死了?」

  〔重問起,妙絕。○前是三句一氣注射問去,此卻一句一遞問來,寫盡前日吃驚,今日精細。〕〔眉批:重問起。〕

  那婦人道:「叔叔,卻怎地忘了?夜來已對叔叔說了,害心疼病死了。」

  武松道:「卻贖誰的藥吃?」

  〔妙。○三句三誰字,累累如貫珠,寫武二意思定要問出一個人來也。○此一問卻問不出人來。〕

  那婦人道:「見有藥帖在這裏。」

  〔妙應前文,可見精細。〕

  武松道:「卻是誰買棺材?」

  〔妙。○此一問,雖問出一個人卻不濟事,與無人同。〕

  那婦人道:「央及隔壁王乾娘去買。」

  武松道:「誰來扛抬出去?」

  〔妙。○此一問,卻問出一個人來了。〕

  那婦人道:「是本處團頭何九叔。盡是他維持出去。」

  武松道:「原來恁地。且去縣裏畫卯卻來。」〔寫武二機密。〕便起身帶了土兵,〔細〕走到紫石街巷口,問土兵道:「你認得團頭何九叔麼?」

  土兵道:「都頭恁地忘了?前項他也曾來與都頭作慶。〔借影作色。〕他家只在獅子街巷內住。」

  〔好街名,映襯出武二下文霍躍輥擲來。〕

  武松道:「你引我去。」

  土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門前,武松道:「你自先去。」

  土兵去了。〔好〕武松卻推開門來,叫聲「何九叔在家麼?」

  這何九叔卻才起來,〔是天初明時節。〕聽得是武松歸了,嚇得手忙腳亂,頭巾也戴不疊,〔畫〕急急取了銀子和骨殖藏在身邊,〔好〕便出來迎接道:「都頭幾時回來?」

  武松道:「昨日方回。到這裏有句閒話說則個,請那尊步同往。」

  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頭,且請拜茶。」

  武松道:「不必,〔句〕免賜。」〔句。○下二字即上二字,疊寫兩句,活畫出心忙口雜。〕

  兩個一同出到巷口酒店裏坐下,叫量酒人打兩角酒來。何九叔起身道:「小人不曾與都頭接風,何故反擾?」

  武松道:「且坐。」〔寫武二說不出話來處,入神入妙。〕何九叔心裏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篩酒。武松更不開口,且只顧吃酒。〔驚才怪筆。〕何九叔見他不做聲,倒捏兩把汗,卻把些話來撩他。

  武松也不開言,並不把話來提起。〔驚才怪筆。〕酒已數杯,只見武松揭起衣裳,颼的掣出把尖刀來插在桌子上。〔驚才怪筆。○讀之眼眥都裂。〕量酒的驚得呆了,那裏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黃,不敢吐氣。〔先寫量酒,次寫何九,筆法錯落顛倒,東坡所稱以手捫之,謂有窪窿者也。〕武松揭起雙袖,〔又加上四字,出色驚人。〕〔眉批:武二真正神威。〕握著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粗疏,還曉得『冤各有頭,債各有主』!你休驚怕,只要實說!〔開剖明畫。〕——對我一一說知哥哥死的緣故,便不干涉你!〔捉住何九不知頭路,便把一一緣故都要他說出來,活寫出初見何九,初開口問事時也。下文如飛換轉話頭,都是生龍活虎之筆。〕我若傷了你,不是好漢!〔百忙中出妙語。〕倘若有半句兒差,我這口刀〔四字怕人。〕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個透明的窟籠!〔百忙中出妙語。〕閑言不道,〔妙。○四字寫武二機變靈疾。〕你只直說我哥哥死的屍首是怎地模樣!」

  〔妙。○上文一總籠統要問兄死緣故,說到此處,忽記起婦人說何九只是扛抬燒化,便疾換出此二句來,寫匆忙便真匆忙殺人,寫機變便真機變殺人。〕

  武松說罷,一雙手按住胳膝,兩隻眼睜得圓彪彪地,看著何九叔。

  〔又加出二十一字,出色驚人。〕

  何九叔便去袖子裏取出一個袋兒,〔好。○骨殖銀兩在酒樓上。〕放在桌子上,道:「都頭息怒。這個袋兒便是一個大證見。」

  武松用手打開,看那袋兒裏時,兩塊酥黑骨頭,一錠十兩銀子;便問道:「怎地見得是老大證見?」

  何九叔道:〔眉批:上文入殮送喪一篇,卻於何九口中重述一遍,一個字亦不省。〕「小人並然不知前後因地。〔此等事定應撰出一個月日。〕忽於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見茶坊的王婆〔好說。〕來呼喚小人殮武大郎屍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見縣前開生藥鋪的西門慶大郎,〔好說。〕攔住邀小人同去酒店裏吃了一瓶酒。西門慶取出這十兩銀子付與小人,分付道:『所殮的屍首,凡百事遮蓋。』小人從來得知道那人是個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好說。〕吃了酒食,收了這銀子,小人去到大郎家裏,揭起千秋幡,只見七竅內有瘀血,唇口上有齒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屍首。小人本待要聲張起來,只是又沒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好說。〕因此,小人不敢聲張,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惡,扶歸家來了,只是火家自去殮了屍首,不曾接受一文。〔好說。〕第三日,聽得扛出去燒化,小人買了一陌紙去山頭假做人情;使轉了王婆並令嫂,暗拾了這兩塊骨頭,包在家裏。——這骨殖酥黑,系是毒藥身死的證見。這張紙上寫著年月、日時並送喪人的姓名,〔好說。〕便是小人口詞了。都頭詳察。」

  武松道:「姦夫還是何人?」

  〔此六字俗筆所無,真正是東京初回,不知頭路人語。〕

  何九叔道:「卻不知是誰。小人閑聽得說來,〔好〕有個賣梨兒的鄆哥,那小廝曾和大郎去茶坊裏捉姦。這條街上,誰人不知。〔好〕都頭要知備細,可問鄆哥。」〔好〕

  武松道:「是。既然有這個人時,一同去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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