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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7)


  又過了三二日,冬已將殘,天色回陽微暖。〔固是春情,應在春日。〕當日武大將次歸來。那婦人慣了,自先向門前來叉那簾子。〔簾子八。○慣了妙,寫得並無痕影。〕〔眉批:叉簾另作一篇文字讀。〕也是合當有事,卻好一個人從簾子邊走過。〔便走得蹺蹊。○簾子九。〕自古道:「沒巧不成話。」

  這婦人正手裏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此一滑,我極疑之。不然,豈前日雪天向火之日,亦失手伸將過去,不端不正,卻好捏在叔叔肩胛上耶?〕

  那人立住了腳,意思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因緣生法,福倚禍伏,真有如此。〕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哇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一個如迎。〕這婦人見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一個似送。〕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疼了?」〔一個輕憐。〕

  那人一頭把把手整頓頭巾,一面把腰曲著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閃了手?」〔一個痛惜。〕卻被這間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裏水簾底下看見了,〔至此方入王乾娘正傳。〕笑道:〔王婆笑起。○第一笑。〕「兀!誰教大官人打這屋簷邊過?打得正好!」〔積世虔婆語,使讀者肉飛眉舞。〕那人笑道:〔第二笑。〕「這是小人不是。〔一個低頭。〕衝撞娘子,休怪。」

  那婦人也笑道:〔第三笑。〕「官人恕奴些個。」

  〔一個萬福。〕〔眉批:看他兩個,一個如迎,一個似送,一個輕憐,一個痛惜,一個低頭,一個萬福,倒教我看書的羞得倒趓倒趓。〕

  那人又笑著,〔第四笑。〕大大地唱個肥喏,道:「小人不敢。」

  那一雙眼都只在這婦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頭,〔畫〕自搖搖擺擺,踏著八字腳去了。〔不信去了。〕這婦人自收了簾子叉竿入去,〔簾子十。〕掩上大門,等武大歸來。

  你道那人姓甚名誰?那裏居住?原來只是陽穀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伏砒霜。〕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使得些好拳棒;〔伏踢武大,踢武二。〕近來暴發跡,專在縣裏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伏官吏通線。〕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伏何九忌怕。〕

  那人覆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

  不多時,只見那西門慶一轉,〔早來了,絕倒。〕踅入王婆茶坊裏來,〔眉批:西門慶轉踅又作一篇文字讀。〕去裏邊水簾下坐了。

  王婆笑道:〔第五笑。〕「大官人,卻才唱得好個大肥喏!」

  西門慶也笑道:〔第六笑。〕「乾娘,你且來,我問你:間壁這個雌兒是誰的老小?」

  王婆道:「他是閻羅大王的妹子!五道將軍的女兒!問他怎的?」

  西門慶道:「我和你說正話,休要取笑。」

  王婆道:「大官人怎麼不認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縣前賣熟食的……」〔半句歇住,聲口入妙。〕

  西門慶道:「莫非是賣棗糕徐三的老婆?」〔隨手搊成,如詞家之有紅衲襖也。○三。〕

  王婆搖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對兒。大官人再猜。」

  西門慶道:「可是銀擔子李二哥的老婆?」〔二。〕

  王婆搖頭道:「不是!若是他的時也倒是一雙。」

  西門慶道:「倒敢是花胳膊陸小乙的妻子?」〔一。〕

  王婆大笑道:〔第七笑。〕「不是!若是他的時,也又是好一對兒!大官人再猜一猜。」

  西門慶道:「乾娘,我其實猜不著。」

  王婆哈哈笑道:〔第八笑。〕「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聲。他的蓋老便是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

  西門慶跌腳笑道:〔第九笑。〕「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

  王婆道:「正是他。」

  西門慶聽了,叫起苦來,說道:「好塊羊肉,怎地落在狗口裏!」

  王婆道:「便是這般苦事!自古道:『駿馬卻馱癡漢走,巧婦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這般配合!」

  西門慶道:「王乾娘,我少你多少茶錢?」〔無可扳話,無可那延,只得隨口扯淡,活畫出涎臉來,使讀者絕倒。〕

  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時卻算。」

  西門慶又道:「你兒子跟誰出去?」〔一發扯淡,活畫涎臉。〕

  王婆道:「說不得。跟一個客人淮上去,至今不歸,又不知死活。」

  西門慶道:「卻不叫他跟我?」〔一發涎臉死人。〕

  王婆笑道:〔第十笑。○笑得賊,明明笑其涎臉扯淡也。〕「若得大官人抬舉他,十分之好。」

  西門慶道:「等他歸來,卻再計較。」〔淡死人,涎臉死人。〕再說了幾句閒話,相謝起身去了。〔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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