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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3)


  縣裏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眾人面皮;〔一句。〕況且婆娘已死了;〔二句。〕張三平常亦受宋江好處;〔三句。〕因此也只得罷了。

  〔上來豈真寫張三情重哉,意只在逼走宋江耳。今宋江既已走了,張三便可善刀而藏,此真得風即轉,得采即罷之文。不比近日灰堆學究,所撰無輕無重者也。○完張三。〕

  朱仝自湊些錢物把與閻婆,教他不要去州裏告狀。〔既已逼走宋江,亦便收拾婆子,卻又因便寫在朱仝名下。〕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沒奈何,只得依允了。〔完閻婆。〕朱仝又將若干銀兩教人上州裏去使用,文書不要駁將下來。〔完申文。〕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個「故縱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完知縣、唐牛兒。〕干連的人盡數保放寧家。〔完眾人。〕

  且說宋江他是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窖子?原來故宋時,為官容易,做吏最難。為甚的為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為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紮家產,結果了殘生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躲身。又恐連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各戶另居,官給執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卻做家私在屋裏。宋時多有這般算的。

  且說宋江從地窖子出來,和父親兄弟商議:「今番不是朱仝相覷,須吃官司。此恩不可忘報。如今我和兄弟兩個且去逃難。天可憐見,若遇寬恩大赦,那時回來,父子相見。父親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銀去與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資助閻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擾。」

  太公道:「這事不用你憂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彼處,那裏使個得托的人寄封信來。」

  當晚弟兄兩個拴束包裹。到四更時分起來,洗漱罷,了早飯,兩個打扮動身,──宋江載著白范陽氈笠兒,上穿白緞子衫,系一條梅紅縱線絛,下面纏腳絣襯著多耳麻鞋,宋清做伴當打扮,背了包裹。都出草廳前拜辭了父親。只見宋太公灑淚不住,又分付道:「你兩個前程萬里,休得煩惱!」

  〔無人處卻寫太公灑淚,有人處便寫宋江大哭。○冷眼看破,冷筆寫成,普天下讀書人,慎勿謂水滸無皮裏陽秋也。○自家灑淚卻分付別人休惱,老牛愛犢寫來如畫。〕

  宋江、宋清卻分付大小莊客:「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飲食有缺。」〔人亦有言:養兒防老。寫宋江分付莊客伏侍太公,亦皮裏陽秋之筆也。〕弟兄兩個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條樸刀,〔打扮做兩段寫。〕逕出離了宋家村。

  兩個取路登程,正遇著秋末冬初。〔是收租米害瘧疾時。〕弟兄兩個行了數程,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卻投奔誰的是?……」〔出門後方算去處,寫盡匆匆。〕

  宋清答道:「我只聞江湖上人傳說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說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只不曾拜識。〔此一語表出宋清不是公弟,亦複胸中自有一片。〕何不只去投奔他?人說他仗義疏財,專一結識天下好漢,救助遭配的人,是個現世的孟嘗君。我兩個只奔他去。」

  宋江道:「我也心裏是這般思想。他雖和我常常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

  兩個商量了,逕往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過府沖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兩件事不好:吃癩碗,睡死人床!

  〔七字說不盡苦。〕

  且把閒話提過,只說正話。宋江弟兄兩個不只一日來到滄州界分,問人道:「柴大官人莊在何處?」

  問了地名,一逕投莊前來,便問莊客:「柴大官人在莊上也不?」

  莊客答道:「大官人在東莊上收租米,不在莊上。」〔忽作一析,析出下文柴進身份來。〕

  宋江便問:「此間到東莊有多少路?」

  莊客道:「有四十餘里。」

  宋江道:「從何處落路去?」

  莊客道:「不敢動問二位官人高姓?」

  宋江道:「我是鄆城縣宋江的便是。」

  莊客道:「莫不是及時雨宋押司麼?」〔信及童僕,真寫得妙,可見宋江,又可見柴進。〕

  宋江道:「便是。」

  莊客道:「大官人是常說大名,只怨悵不能相會。既是宋押司時,小人引去。」

  莊客慌忙便領了宋江、宋清〔柴進慌忙,何足為奇,妙在莊客慌忙也。〕逕投東莊來。沒三個時辰,早來到東莊。莊客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子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

  宋江道:「好。」

  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了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子上。

  那莊客入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莊門大開,〔只一句寫出莊裏嚷做一片。〕柴大官人引著三五個伴當,慌忙跑將出來,〔極畫柴進。〕亭子上與宋江相見。柴大官人見了宋江,拜在地下,〔極畫柴進。〕口稱道:「端的想殺柴進!〔六個字有喜極淚零之致,真是絕妙好辭,不知耐庵如何算出來。〕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想之念!多幸!多幸!」

  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頑小吏,今日特來相投。」

  柴進扶起宋江來,口裏說道:「昨夜燈花,今日鵲噪,不想卻是貴兄降臨。」〔絕妙好辭。〕滿臉堆下笑來。〔出色畫柴進。〕宋江見柴進接得意重,心裏甚喜。便喚弟兄宋清也相見了。柴進喝叫伴當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後堂西軒下歇處。〔細〕柴進攜住宋江的手,〔出色畫柴進。〕入到裏面正廳上,分賓主坐定。

  柴進道:「不敢動問。聞知兄長在鄆城縣勾當,如何得暇來到荒村敝處?」

  宋江答道:「久聞大官人大名,如雷貫耳。雖然節次收得華翰,只恨賤役無閑,不能彀相會。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沒出豁的事來;弟兄二人尋思,無處安身,想起大官人仗義疏財,特來投奔。」

  柴進聽罷,笑道:「兄長放心;劫遮莫做下十惡大罪,既到敝莊,俱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捕盜官軍,不敢正眼兒覷著小莊。」

  宋江便把殺了閻婆惜的事一一告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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