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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沖雪夜上梁山

  
  「總批:旋風者,惡風也。其勢盤旋,自地而起,初則揚灰聚土,漸至奔沙走石,天地為昏,人獸駭竄,故謂之旋。旋音去聲,言其能旋惡物聚於一處故也。

  水泊之有眾人也,則自林沖始也,而旋林沖入水泊,則柴進之力也。名柴進曰「旋風」者,惡之之辭也。然而又系之以「小」,何也?夫柴進之于水泊,其猶青萍之末矣,積而至於李逵亦入水泊,而上下尚有定位,日月尚有光明乎耶?故甚惡之,而加之以「黑」焉。夫視「黑」,則柴進為「小」矣,此「小旋風」之所以名也。

  此回前半隻平平無奇,特喜其敘事簡淨耳。至後半寫林武師店中飲酒,筆筆如奇鬼,森然欲來搏人,雖坐閨閣中讀之,不能不拍案叫哭也。

  接手便寫王倫疑忌,此亦若輩故態,無足為道。獨是渡河三日,一日一換,有筆如此,雖謂比肩腐史,豈多讓哉!

  最奇者,如第一日,並沒一個人過;第二日,卻有一夥三百餘人過,乃不敢動手;第三日,有一個人,卻被走了,必再等一等,方等出一個大漢來。

  都是特特為此奇拗之文,不得忽過也。

  處處點綴出雪來,分外耀豔。

  我讀第三日文中,至「打拴了包裹撇在房中」句,「不知趁早,天色未曉」句,真正心折耐庵之為才子也。後有讀者,願留覽焉。」


  豹子頭林沖當夜醉倒在雪裡地上,掙扎不起,被眾莊客向前綁縛了,解送來一個莊院。只見一個莊客從院裡出來,說道:「大官人未起,眾人且把這廝高吊起在門樓下!」看看天色曉來,林沖酒醒,打一看時,果然好個大莊院。「何處?」林沖大叫道:「甚麼人敢吊我在這裡!」那莊客聽叫,手拿柴棍,從門房裡走出來,喝道:「你這廝還自好口!」

  那個被燒了髭須的老莊客說道:「休要問他!只顧打!等大官人起來,好生推問!」眾莊客一齊上。林沖被打,掙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辯處!」只見一個莊客來叫道:「大官人來了。」林沖朦朧地見個官人背叉著手,行將出來,「是誰?」至廊下,問道:「你等眾打甚麼人?」眾莊客答道;「昨夜捉得個偷米賊人!」「輕輕加一罪名,天下大抵如此。」那官人向前來看時,認得是林沖,慌忙喝退莊客,親自解下,問道:「教頭緣何被吊在這裡?」眾莊客看見,一齊走了。林沖看時,不是別人,「是誰?」卻是小旋風柴進;連忙叫道:「大官人救我!」柴進道:「教頭為何到此被村夫恥辱?」林沖道:「一言難盡!」兩個且到裡面坐下,把這火燒草料場一事備細告訴。柴進聽罷道:「兄長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請放心。這裡是小弟的東莊。「即初訪時莊客所雲之東莊也。」且住幾時,卻再商量。」叫住客取一籠衣裳出來,叫林沖徹裡至外都換了,「通身被雪打濕,不言可知。」請去暖閣坐地,安排酒食杯盤管待。自此,林沖只在柴進東莊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話下。

  且說滄州牢城營裡管營,首告林衝殺死差撥,陸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燒大軍草料場。州尹大驚,隨即押了公文帖,仰緝捕人員,將帶做公的,沿鄉曆邑,道店村坊,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捉拿正犯林沖。看看挨捕甚緊,各處村坊講動了。

  且說林沖在柴大官人東莊上聽得這話,如坐針氈。俟候柴進回莊,林沖便說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爭奈官司追捕甚緊,排家搜捉,倘或尋到大官人莊上時,須負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財,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棲身。異日不死,當效犬馬之報。」柴進道:「既是兄長要行,小人有個去處,「一部去處,在此處出現。」作書一封與兄長去,如何?」林沖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濟,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處去?」柴進道:「是山東濟州管下一個水鄉,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餘裡,中間是宛子城,蓼兒窪。「看官記著,山東濟州梁山泊宛子城蓼兒窪,是柴進口中提出,故號之為小旋風也。」如今有三個好漢在那裡紮寨:為頭的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喚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喚做雲裡金剛宋萬。那三個好漢聚集著七八百小嘍囉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裡躲災避難,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漢亦與我交厚,嘗寄書緘來。我今修一封書與兄長去投那裡入夥,如何?」林沖道:「若得如此顧盼最好。」柴進道:「只是滄州道口見今官司張掛榜文;又差兩個軍官在那裡提簡,把住道口。兄長必用從那裡經過。……」柴進低頭一想道:「再有個計策,送兄長過去。」林沖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進當日先叫莊客背了包裡出關去等。「好。」柴進卻備了三二十匹馬,帶了弓箭旗槍,駕了鷹雕,牽著獵狗,一行人馬多打扮了,卻把林沖雜在裡面,「好。」「眉批:來時如此來,去時如此去。」一齊上馬,都投關外。卻說把關軍官在關上,看見是柴大官人,卻都認得。原來這軍官未襲職時曾到柴進莊上,因此識熟。軍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柴進下馬問道:「二位官人緣何在此?」軍官道:「滄州大尹行移文書,畫影圖形,捉拿犯人林沖,特差某等在此把守;但有過往客商,一一盤問,才放出關。」柴進笑道:「我這一夥人內,中間夾帶著林沖,你緣何不認得?」「好。○庾冰故事,用得恰妙。」軍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識法度的,不到得肯夾帶了出去。請尊便上馬。」柴進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過?拿得野味,回來相送。」「好。」作別了,一齊上馬,出關去了。行得十四五裡,卻見先去的莊客在那裡等候。「好。」柴進叫林沖下了馬,「好。」脫去打獵的衣服,卻穿上莊客帶來的自己衣裳,系了腰刀,戴上紅纓氈笠,背上包裡,提了袞刀,「敘得好。」相辭柴進,拜別了便行。

  只說那柴進一行人上馬自去打獵,到晚方回,依舊過關,送些野味與軍官,「好。」回莊上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林沖與柴大官人別後,上路行了十數日,時遇暮冬天氣,彤雲密佈,朔風緊起,又見「又字照耀。」紛紛揚揚下著滿天大雪。林沖踏著雪只顧走,看看天色冷得緊切,漸漸晚了,遠遠望見枕溪靠湖「可知。」一個酒店,被雪漫漫地壓著。「好寫。」林沖奔入那酒店裡來,揭開蘆簾,拂身入去,倒側身看時,都是座頭,揀一處坐下,倚了袞刀,解放包裡,抬了氈笠,把腰刀也掛了。「細。」只見一個保來問道:「客官,打多少酒?」林沖道:「先取兩角酒來。」酒保將個桶兒打兩角酒,將來放在桌上。林沖又問道:「有甚麼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鵝,嫩雞。」林沖道:「先切二斤熟牛肉來。」酒保去不多時,將來鋪下一大盤牛肉,數般菜蔬,放個大碗,一面篩酒。林沖吃了三四碗酒,「吃了三四碗酒。」只見店裡一個人背叉著手,走出來門前看雪。「寫此人,又帶寫雪,妙筆。」那人問酒保道:「甚麼人吃酒?」林沖看那人時,頭戴深簷暖帽,身穿貂鼠皮襖,腳著一雙獐皮窄靿靴;身材長大,相貌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髯,只把頭來仰著看雪。

  林沖叫酒保只顧篩酒。「只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吃碗酒。」酒保吃了一碗,林沖問道:「梁山泊不好便問,故先請他吃一碗酒,寫出林沖精細。」「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只數裡,卻是水路,全無旱路。「一句。」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裡。」林沖道:「你可與我覓只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二句。」那裡去尋船隻。」林沖道:「我多與你些錢,央你覓只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討處。」「三句。○凡三段,皆極力寫英雄失路。」林沖尋思道:「這般卻怎的好?……」又吃了幾碗酒,「又吃幾碗酒。○凡三句,俱寫納頭悶飲如畫,與別處寫豪飲不同。」悶上心來,驀然想起:「此四字猶如驚蛇怒筍,跳脫而出,令人大哭,令人大叫。」「我先在京師做教頭,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吃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裡,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一字一哭,一哭一血,至今如聞其聲。」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十二字寫千載豪傑失意如畫。」乘著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何必是歌,何必是詩,悲從中來,寫下一片,既畢數這,則八句也,豈如村學究擬作詠懷詩耶?」道:

  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樸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撇下筆再取酒來。「寫豪傑歷歷落落處,只有七字,遂使讀者目眥盡裂。」正飲之間,只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向前來把林沖劈腰揪住,說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裡!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卻是要怎地?」「奇。」林沖道:「你道我是誰?」「好,只得如此。」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沖道:「我自姓張。」「好,只得如此。」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罷了,只得硬去。」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麼!」「奇。」便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奇。」對面坐下。

  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裡是強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麼?」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設這山寨裡好漢入夥,因此要去。」那漢道:「雖然如此,必有個人薦兄長來入夥?」林沖道:「滄州橫海郡故友舉薦將來。」那漢道:「莫非小旋風柴進麼?」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王大頭領交厚,嘗有書信往來。」「眉批: 一路表朱貴。」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原是沂州沂水縣人氏。江湖上俱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裡教小弟在此間開酒店為名,專一探聽往來客商經過。但有財帛者,便去山寨裡報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有財帛的來到這裡,輕財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將精肉片為羓子,肥肉煎油點燈。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因此不敢下手。次後見寫出大名來,曾有東京來的人傳說兄長的豪傑,不期今日得會。既有柴大官人書緘相薦,亦是兄長名震寰海,王頭領必當重賞。」隨即安排魚肉,盤饌酒肴,到來相待。兩個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林沖道:「如何能彀船來渡過去?」朱貴道:「這裡自有船隻,兄長放心,且暫宿一宵,五更卻請起來同往。」當時兩個各自去歇息。睡到五更時分,朱貴自來叫起林沖來。洗漱罷,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類。此時天尚未明。朱貴到水亭上把盒子開了,取出一張鵲畫弓,搭上那一枝響箭,覷著對港敗蘆折葦裡面射將去。「奇文奇情。」林沖道:「此是何意?」朱貴道:「此是山寨裡的號箭。少頃便有船來。」沒多時,只見對過蘆葦泊裡,三五個小嘍囉搖著一支快船過來,徑到水亭下。「奇文奇情。」朱貴當時引了林沖,取了刀仗行李下船。小嘍囉把船搖開,望泊子裡去,奔金沙灘來。到得岸邊,朱貴同林沖上了岸。小嘍囉背了包裡,拿了刀仗,「細。」兩個好漢上山寨來。那幾個小嘍囉自把船搖到小港裡去了。「細。」

  林沖看岸上時,「林沖眼中看出梁山泊來。○此是梁山泊最初寫圖,一句亦不可少。」兩邊都是合抱的大樹,「一句。」半山裡一座斷金亭子。「二句。」再轉將過來,見座大關。「三句。」關前擺著槍刀劍戟,弓弩戈矛,「四句。」四邊都是擂木炮石。「五句。」小嘍囉先去報知。二人進得關來,兩邊夾道旁擺著隊伍旗號;「六句。」又過了兩座關隘,「七句。」方才到寨門口。「八句。」林沖看見四面高山,三關雄壯,團團圍定;中間裡鏡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九句。」靠著山口才是正門;「十句。」兩邊都是耳房。「十一句。」朱貴引著林沖來到聚義廳上,中間交椅上坐著一個好漢,正是白衣秀士王倫;左邊交椅上坐著摸著天杜遷;右邊交椅坐著雲裡金剛宋萬。朱貴、林沖向前聲喏了。「林沖聲喏,不見王倫答禮。」林沖立在朱貴側邊。朱貴便道:「這位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綽號豹子頭。因被高太尉陷害,剌配滄州。那裡又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爭奈殺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寫書來,舉薦入夥。」林沖懷中取書遞上。王倫接來拆開看了,便請林沖來坐第四位交椅,「便請林沖坐,不見王倫立起施禮。」朱貴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嘍囉取酒來,把了三巡,「初次相待,卻只如此,冷淡之極。」動問:「柴大官人近日無恙?」「不問東京事,只問柴大官人,冷淡之極。」林沖答道:「每日只在郊外獵較樂情。」

  王倫動問了一回,驀然尋思道:「我卻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著杜遷來這裡落草,續後宋萬來,聚集這許多人馬伴當。我又沒十分本事 ,杜遷,宋萬武藝也只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著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迎敵?……不若只是一怪,推卻事故,發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後患。……只是柴進面上卻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重叫小嘍囉一面安排酒,食整筵宴,請林沖赴席。「驀然一想中來,非敬林沖也。」眾好漢一同吃酒。將次席終,王倫叫小嘍囉把一個盤子托出五十兩白銀,兩匹紵絲來。王倫起身說道:「大官人舉薦將教頭來敝寨入夥,爭奈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後誤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禮,望乞笑留。尋個大寨安身歇馬,切勿見怪。」林沖道:「三位頭領容覆:小人千里投名,萬里投主,憑托大官人面皮,徑投大寨入夥。林沖雖然不才,望賜收錄,當以一死向前,並無諂佞,「林沖語。○須知此四字,與前為人最樸忠句,雖非世間齷齪人語,然定非魯達、李逵聲口,故寫林沖,另一方面一樣筆墨。」實為平生之幸,不為銀兩齎發而來。乞頭領照察。」王倫道:「我這裡是個小去處,如何安著得你?「你字難當。」休怪,休怪。」朱貴見了便諫道:「表出朱貴。」「眉批:此處若不表出三人,則日後火倂如何留得耶?」「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糧食雖少,近村遠鎮可以去借;山場水泊,木植廣有,便要蓋千間房屋卻也無妨。這位是柴大官人力舉薦來的人,「山上人重之如此。可見是個旋風。」如何教他別處去?抑且柴大官人自來與山上有恩,日後得知不納此人,須不好看。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來出氣力。」杜遷道:「表出杜遷。」「山寨中那爭他一個。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時見怪。「亦以柴大官人為辨,可見是個旋風。」顯的我們忘恩背義;日前多曾虧了他,今日薦個人來,便恁推卻,發付他去!」宋萬也勸道:「表出宋萬。」「柴大官人面上,「三個人一樣說柴大官人面上,可見是個旋風。」可容他在這裡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得我們無義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王倫道:「兄弟們不知。他在滄洲雖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卻不知心腹。倘或來看虛實,如之奈何?」「白衣秀士經濟,每每如此。」林沖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來投入夥,何故相疑?」王倫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夥,把一個投名狀來。」「噁心。」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夥,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只怕沒人過。」王倫道:「與你三日限。「噁心。」若二日內有投名狀來,便容你入夥;若三日內沒時,只得休怪。」林沖應承了。

  當夜席散,朱貴相別下山,自去守店。林沖到晚取了刀仗、行李,「細。」小嘍囉引去客房內歇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吃些茶飯,「四字寫得冷淡可憐。」帶了腰刀,提了袞刀,叫一個小嘍囉領路下山;「領路好。」把船渡過去,「渡過河去。」在僻靜小路上等候客人過往。從朝至暮,等了一日,並無一個孤單客人經過。林沖悶悶不已,「第一日不說甚麼。」和小嘍囉再過渡來,「渡過河來。」回到山寨中。王倫問道:「投名狀何在?」林沖答道:「今日並無一個過往,以此不曾取得。」王倫道:「你明日若無投名狀時,「自限三日,此處又思縮去一日,秀才心數,往往如此。」也難在這裡了。」林沖再不敢答應,「可憐。」心內自己不樂;來到房中討些飯吃了,「冷淡可憐。○一討字哭殺英雄。」又歇了一夜。

  次日,清早起來,和小嘍囉吃了早飯,「早飯便和小嘍羅吃,哭殺英雄。」拿了袞刀又下山來。小嘍囉道:「俺們今日投南山路去等。」兩個過渡,「渡過河去。」來到林子裡等候,並不見一個客人過往。伏到午牌時候,一夥客人,約有三百餘人,結蹤而過,林沖又不敢動手,看他過去。「讀至一夥客人句,只謂著手矣,卻緊接三百餘人句,文筆神變非常,真正才子也。」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來,又不見一個客人過。「凡用兩句,不見其疊,但見其妙。」林沖對小嘍囉道:「我恁地晦氣!等了兩日,不見一個孤單客人過往,如何是好?」「第一日不說甚麼,悶悶而回;第二日便臨回時說此一語;第三日便初下山即說一語,其法各變。」小嘍囉道:「哥哥且寬心;明日還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東山路上等候。」「南山是當朝說,東山是隔晚說。」當晚依舊渡回。「渡過河來。」王倫說道:「今日投名狀如何?」林沖不敢答應,只歎了一口氣。「比昨日增一句歎口氣,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王倫笑道:「想是今日又沒了?我說與你三日限,今已兩日了。若明日再無,不必相見了,便請那步下山投別處去。」林沖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內好悶,仰天長歎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賊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時乖!」「酒店一歎,此處又一歎,如夜潮之一湧一落,讀之乃欲叫哭泣。」

  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討飯食吃了,「一討猶可,至於再討,胡可一朝居耶?」把拴那包裡撇在房中,「先作行勢,筆墨妙絕。○一字千淚矣。」跨了腰刀,提了袞刀,又和小嘍囉下山過渡「渡過河去。」投東山路上來。林沖道:「我今日若還取不得投名狀時,只得去別處安身立命!」「下山先說一句,與前變換。」兩個來到山下東路林子裡潛伏等候。看看日頭中了,又沒一個人來。「有此一句,文筆夭矯之極。」時遇殘雪初晴,日色明朗。「忽點入雪後景色,耀人目睛。」林沖提著袞力,對小嘍囉道:「眼見得又不濟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別處去尋個所在!」「奇文妙筆,偏到欲合處,偏故意著實一縱,使讀者心路俱斷。」小校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個人來?」「忽然一接。」林沖看時,叫聲:「慚愧!」只見那個人遠遠在山坡下望見行來。待他來得較近,林沖把袞刀杆翦了一下,驀地跳將出來。那漢子見了林沖,叫聲「阿也!」撇了擔子,轉身便走。「真正才子,真正奇文,前批詳之矣。」「眉批:敘過三日,便接出一個人來,此學究記事也。敘過三日,偏又放走一個,才子奇文,世寧有兩乎哉?」林沖趕得去,那裡趕得上;那漢子閃過山坡去了。「真正才子,真正奇文。」林沖道:「你看我命苦麼?來了三日,甫能等得一個人來,又吃他走了!」「真正才子,真正奇文。○誰能於三日後,又結撰出此一段文字耶?」小校道:「雖然不殺得人,這一擔財帛可以抵當。」林沖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走馬垂韁之法。」小嘍囉先把擔兒挑出林去,只見山坡下轉出一個大漢來。「上來許多曲折,然後轉出大漢來。」林沖見了,說道:「天賜其便!」只見那人挺著樸刀,大叫如雷,喝道:「潑賊!殺不盡的強徒!將俺行李那裡去!洒家正要捉你這廝們,倒來拔虎須!」飛也似踴躍將來。林沖見他來得勢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這個人來鬥林沖,有分教:

  梁山泊內,添幾個弄風白額大蟲;水滸寨中,輳幾支跳澗金晴猛獸。

  畢竟來與林沖鬥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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