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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1)


  【總批:蓋我讀此書而不勝三致歎焉,曰:嗟乎!古之君子,受命于內,蒞事於外,竭忠盡智,以圖報稱,而終亦至於身敗名喪,為世僇笑者,此其故,豈得不為之深痛哉!夫一夫專制,可以將千軍;兩人牽羊,未有不僵于路者也。

  獨心所運,不難於造五鳳樓曾無黍米之失;聚族而謀,未見其能築室有成者也。梁中書以道路多故,人才複難,於是致詳致慎,獨簡楊志而畀之以十萬之任,謂之知人,洵無忝矣,即又如之何而必副之以一都管與兩虞候乎?觀其所雲另有夫人禮物,送與府中寶眷,亦要楊志認領,多恐不知頭路。夫十萬已領,何難一擔?若言不知頭路,則豈有此人從貴女愛婿邊來,現護生辰重寶至於如此之盛,而猶慮及府中之人猜疑顧忌,不視之為機密者也?是皆中書視十萬過重,視楊志過輕。視十萬過重,則意必太師也者,雖富貴雙極,然見此十萬,必嚇然心動;太師嚇然入神,而中書之寵,固于磐石,夫是故以為此為獻,凡以冀其入之得一動心也。視楊志過輕,則意或楊志也者,本單寒之士,今見此十萬,必嚇然心動,楊志嚇然心動,而生辰十擔,險于蕉鹿,夫是故以一都管、兩虞候為監,凡以防其心之忽一動也。然其胸中,則又熟有「疑人勿用,用人勿疑」之成訓者,於是即又偽裝夫人一擔,以自蓋其相疑之跡。嗚呼!為楊志者,不其難哉!雖當時亦曾有早晚行住,悉聽約束,戒彼三人不得別拗之教敕,然而官之所以得治萬民,與將之所以得制三軍者,以其惟此一人故也。今也一楊志,一都管,又二虞候,且四人矣,以四人而欲押此十一禁軍,豈有得乎?《易大傳》曰:「陽一君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一民,小人之道也。」

  今中書徒以重視十萬、輕視楊志之故,而曲折計劃,既已出於小人之道,而尚望黃泥岡上萬無一失,殆必無之理矣。

  故我謂生辰綱之失,非晁蓋八人之罪,亦非十一禁軍之罪,亦並非一都管、兩虞候之罪,而實皆梁中書之罪也,又奚議焉?又奚議焉?曰:然則楊志即何為而不爭之也?聖歎答曰:「楊志不可得而爭也。夫十萬金珠,重物也,不惟大名百姓之髓腦竭,並中書相公之心血竭矣。楊志自惟起于單寒,驟蒙顯擢,夫烏知彼之遇我厚者之非獨為今日之用我乎?故以十萬之故而授統制易,以統制之故而托十萬難,此楊志之所深知也。楊志於何知之?楊志知年年根括十萬以媚于丈人者,是其人必不能以國士遇我者也;不能以國士遇我,而昔者東郭鬥武,一日而逾數階者,是其心中徒望我今日之出死力以相效耳。

  譬諸飼鷹喂犬,非不極其恩愛,然彼固斷不信鷹之德為鳳皇,犬之品為騶虞也。故於中書未撥都管、虞候之先,志反先告相公只須一個人和小人去。夫「一個人和小人去」者,非請武陽為副,殆請朝恩為監矣。若夫楊志早知人之疑之,而終亦主於必去,則固丈夫感恩知報,凡以酬東郭驟遷之遇耳,豈得已哉!嗚呼!

  楊志其寓言也,古之國家,以疑立監者,比比皆有,我何能遍言之!

  看他寫楊志忽然肯去,忽然不肯去,忽然又肯去,忽然又不肯去,筆勢夭矯,不可捉搦。

  看他寫天氣酷熱,不費筆墨,只一句兩句便已焦熱殺人。古稱盛冬掛雲漢圖,滿座煩悶,今讀此書,乃知真有是事。

  看他寫一路老都管制人肘處,真乃描摹入畫。嗟乎!小人習承平之時,忽禍患之事,箕踞當路,搖舌罵人,豈不鑿鑿可聽;而卒之變起倉猝,不可枝梧,為鼠為虎,與之俱敗,豈不痛哉!

  看他寫棗子客人自一處,挑酒人自一處,酒自一處,瓢自一處,雖讀者亦幾忘其為東溪村中飲酒聚義之人,何況當日身在廬山者耶?耐庵妙筆,真是獨有千古。

  看他寫賣酒人鬥口處,真是絕世奇筆。蓋他人敘此事至此,便欲駸駸相就,讀之,滿紙皆似惟恐不得賣者矣。今偏筆筆撇開,如強弓怒馬,急不可就,務欲極扳開去,乃至不可收拾,一似惟恐為其買者,真怪事也。

  看他寫七個棗子客人饒酒,如數鷹爭雀,盤旋跳霍,讀之欲迷。】

  ***

  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只見一個人從外面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才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

  兩個敘禮罷,吳用道:「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

  晁蓋道:「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

  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只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

  晁蓋道:「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面,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

  三個人入到裏面,就與劉唐、三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蓋道:「量小子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

  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

  晁蓋只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可稱晁天王夜夢動天文,東溪村英雄小排座。〕卻才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酒肴,眾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裏來,今日天晚,來早便請登程。」

  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岡大路上來。」〔妙,一者公孫此來不虛,二者省卻許多閑手。〕

  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

  吳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住。〕自有用他處。」〔此五字不與上文連說,乃心計之辭。〕

  劉唐道:「此處黃泥岡較遠,何處可以容身?」

  吳用道:「只這個白勝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此句方明說出來。〕

  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奇文〕卻是硬取?」〔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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