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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赤髮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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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蓋去推開門打一看時,只見高高吊起那漢子在裏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紮起兩條黑魎魎毛腿,赤著一雙腳。〔先作粗看一番。〕晁蓋把燈照那人臉時,紫黑闊臉,鬢邊一搭朱砂記,上面生一片黑黃毛。 〔又作細看一番。○只一看,必分作兩番寫來,何等筆法。〕 晁蓋便問道:「漢子,你是那裏人?我村中不曾見有你。」 那漢道:「小人是遠鄉客人,來這裏投奔一個人,〔偏不直說出來。〕卻把我拿來做賊。我須有分辯處。」 晁蓋道:「你來我這村中投奔誰?」 那漢道:「我來這村中投奔一個好漢。」〔偏還不直說出來。〕 晁蓋道:「這好漢叫做甚麼?」 那漢道:「他喚做晁保正。」〔凡作兩番歇折,至第三番,忽然劈面迎來,何等筆法。〕 晁蓋道:「你卻尋他有甚勾當?」 那漢道:「他是天下聞名的義士好漢,如今我有一套富貴,〔奇語。〕要與他說知,〔奇文忽起,有山從人面,雲向馬頭之勢。〕因此而來。」 晁蓋道:「你且住,〔上文一套富貴,真乃出色奇語,讀者于此凡有目不及眨之樂,乃陡然只用三個字橫風吹斷,看他一起一跌,皆極文章之致也。〕只我便是晁保正。卻要我救你,你只認我做娘舅之親。少刻我送雷都頭那人出來時,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認你做外甥。便脫四五歲離了這裏,今只來尋阿舅。因此不認得。」 那漢道:「若得如此救護,深感厚恩。義士提攜則個!」 當時晁蓋提了燈籠自出房來,仍舊把門拽上,〔細〕急入後廳來見雷橫,說道:「甚是慢客。」 雷橫道:「多多相擾,理甚不當。」 兩個又吃了數杯酒,只見窗子外射入天光來。雷橫道:「東方動了,小人告退,好去縣中畫卯。」 晁蓋道:「都頭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幹,千萬來走一遭。」 雷橫道:「卻得再來拜望,請保正免送。」〔故作一曲。〕 晁蓋道:「卻罷也送到莊門口。」〔文情曲曲折折,並無一筆直寫。〕 兩個同走出來,那夥土兵眾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飽了,各自拿了槍棒,便去門房裏解了那漢,背剪縛著,帶出門外,晁蓋見了,說道:「好條大漢!」〔如未嘗見者,寫得妙絕。〕 雷橫道:「這廝便是靈官殿裏捉的賊。」 說猶未了,只見那漢叫一聲:「阿舅!救我則個!」 晁蓋假意看他一看,〔宛然出自意外光景。〕喝問道:「兀的這廝不是王小三麼?」 那漢道:「我便是。阿舅救我!」 眾人吃了一驚。雷橫便問晁蓋道:「這人是誰?如何卻認得保正?」 晁蓋道:「原來是我外甥王小三。這廝如何在廟裏歇?〔偏作疑惑語,妙絕。〕乃是家姐的孩兒,從小在這裏過活,四五歲時隨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數年。這廝十四五歲又來走了一遭,〔所以認得阿舅。〕跟個本京客人來這裏販賣,向後再不曾見面。〔所以不認得莊上去,臥靈官廟進而。〕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裏!〔偏作疑惑語,妙絕。〕小可本也認他不得,為他鬢邊有這一搭朱砂記,因此影影認得。」 〔偏作疑惑不肯十分相認語,妙絕。〕 晁蓋喝道:「小三!你如何不逕來見我,卻去村中做賊?」〔偏自陷他是賊,妙絕。〕 那漢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賊!」 晁蓋喝道:「你既不做賊,如何拿你在這裏?」〔罵小三,卻正是駁雷橫,妙絕。〕奪過土兵手裏棍棒,劈頭劈臉便打。〔偏不勸,偏要打,妙絕。〕 雷橫並眾人勸道:〔晁蓋不勸雷橫,雷橫反勸晁蓋,妙絕。〕「且不要打,聽他說。」 那漢道:「阿舅息怒,且聽我說。自從十四五歲時來走了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來見阿舅;權去廟裏睡得醒了卻來尋阿舅。不想被他們不問事由,將我拿了;卻不曾做賊!」 晁蓋拿起棍來又要打,口裏罵道:「畜生!你卻不逕來見我,且在路上貪圖這口黃湯!我家中沒得與你吃?辱沒殺人!」〔是阿舅語。○已放去做賊二字矣。〕 雷橫勸道:〔雷橫勸,妙絕。〕「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賊。〔晁蓋偏要陷是賊,雷橫極辨不是賊,妙絕。〕我們見他偌大一條大漢,在廟裏睡得蹊蹺,亦且面生,又不認得,因此設疑,捉了他來這裏。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喚土兵,——「快解了綁縛的索子,放還保正。」 眾土兵登時解了那漢。雷橫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們回去。」 晁蓋道:「都頭且住,請入小莊,再有話說。」 雷橫放了那漢,一齊再入草堂裏來,晁蓋取出十兩花銀,送與雷橫,說道:「都頭,休嫌輕微,望賜笑留。」〔寫晁蓋。○不欲其說廟中之人也。〕 雷橫道:「不當如此。」 晁蓋道:「若是不肯收受時,便是怪小人。」 雷橫道:「既是保正厚意,權且收受。改日卻得報答。」 晁蓋叫那漢拜謝了雷橫。晁蓋又取些銀兩賞了眾土兵,〔不欲其說廟中之人也。〕再送出莊門外。雷橫相別了,引著土兵自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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