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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5)


  魯智深道:「你二位在此:〔不倫不類,說出四字。○以地主言之,則智深與太公是二位,李忠則強盜也。以江湖言之,則智深與李忠是二位,太公則閒人也。今偏從智深口中,說李忠太公做一路,寫得魯達天空海闊,豪傑聖賢,觸之則菩薩亦須吃刀,順之則狼虎抱之同臥,真為神化之筆也。〕俺自從渭州三拳打死了鎮關西,逃走到代州雁門縣,因見了洒家齋發他的金老。那老兒不曾回東京去,卻隨個相識也在雁門縣住。他那個女兒就與了本處一個財主趙員外。和俺廝見了,好生相敬。〔亦複不忘。〕不想官司追捉得洒家甚緊,那員外陪錢〔感恩語。〕送俺去五臺山智真長老處落髮為僧。洒家因兩番酒後〔四字儒雅。〕鬧了僧堂,本師長老與俺一封書,教洒家去東京大相國寺投了智清禪師討個職事僧做。因為天晚,到這莊上投宿。不想與兄弟相見。〔輕輕二字,說來可笑,可謂不以玉帛,而以兵戎矣。〕卻才俺打的那漢是誰?〔因親及親,有此一問,恩深義重。〕你如何又在這裏?」〔要問。〕

  李忠道:「小弟自從那日與哥哥在渭州酒樓上同史進三人分散,次日聽得說哥哥打死了鄭屠。我去尋史進商議,他又不知投那裏去了。〔于無意中補出史進,卻又不甚明白,真有熠耀之妙。〕小弟聽得差人緝捕,慌忙也走了,卻從這山下經過。卻才被哥哥打的那漢,先在這裏桃花山劄寨,喚作小霸王周通,那時引人下山來和小弟廝殺,被我嬴了他,留小弟在山上為寨主,讓第一把交椅教小弟坐了;以此在這裏落草。」

  智深道:「既然兄弟在此,劉太公這頭親事再也休提:〔魯達語,何等爽直。〕他只有這個女兒,要養終身;不爭被你把了去,教他老人家失所。」

  〔真正佛說因緣經,是非強盜之所知也。〕

  太公見說了,大喜,〔方才大喜。〕安排酒食出來〔黃昏整備未用,故來得快。〕管待二位。小嘍囉們每人兩個饅頭,兩塊肉,一大碗酒,〔皆黃昏所備筵席。〕都教吃飽了。太公將出原定的金子緞疋。〔精細。〕魯智深道:「李家兄弟,〔叫得親切。〕你與他收了去。〔爽直。〕這件事都在你身上。」

  〔爽直。○真是看得天下無難事。〕

  李忠道:「這個不妨事。且請哥哥去小寨住幾時。劉太公也走一遭。」

  〔奇語。○為要當面決絕親事,故特放此一句,不然則亦作別太公矣,然讀者以為大奇。〕

  太公叫莊客安排轎子,抬了魯智深,帶了禪杖、戒刀、行李。〔細〕李忠也上了馬。太公也乘了一乘小轎。〔奇景,卻不道丈人來也。〕卻早天色大明,〔可見忙了一夜。〕眾人上山來。智深,太公來到寨前,下了轎子。李忠也下了馬,邀請智深入到寨中,向這聚義廳上,三人坐定。〔周通未出,太公不妨坐,及後請出周通來,太公只立了不坐,都妙。〕李忠叫請周通出來。周通見了和尚,心中怒道:「哥哥卻不與我報仇,倒請他來寨裏,讓他上面坐!」

  李忠道:「兄弟,你認得這和尚麼?」

  周通道:「我若認得他時,須不吃他打了。」

  李忠笑道:「這和尚便是我日常和你說的三拳打死鎮關西的便是他。」〔不必更出名字,已自震雷貫耳。〕

  周通把頭摸一摸,叫聲「呵呀!」撲翻身便翦拂。〔寫出平日貫耳。〕

  魯智深答禮道:「休怪衝撞。」

  三個坐定,劉太公立在面前。〔敘得妙,有文有理,其此句之謂矣。蓋太公此來,止為要了當親事耳,若亦坐下,則將令周通、李忠,椎牛宰馬,管待太公耶?〕魯智深便道:「周家兄弟,〔叫得親切。〕你來聽俺說。劉太公這頭親事,你卻不知。〔真正因緣,強盜何知。〕他只有這個女兒,養老送終,奉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裏怕不情願。〔此句又帶一曲,可謂善說因緣矣。〕你依著洒家,把他棄了,〔放過太公,攬歸自己,既壓之以不得不從之勢,又善化其不能相忘之心,粗鹵如魯達,有此曲折語,益見其妙也。〕別選一個好的。原定的金子緞疋將在這裏。你心下如何?」

  〔要知此句不是軟語,正是硬語,周通見不是頭,所以折箭也。〕

  周通道:「並聽大哥言語,兄弟再不敢登門。」

  智深道:「大丈夫作事卻休要翻悔。」〔再勒一句,妙絕。○爽快是魯達天性,此偏多用勾勒,乃愈見其爽快,妙絕。〕周通折箭為誓。〔魯達非此不信,非周通性直也。〕劉太公拜謝了納還金子緞疋,自下山回莊去了。〔完劉太公。〕

  李忠、周通,殺牛宰馬,安排筵席,管待了數日。引魯智深,山前山後觀看景致。果是好座桃花山:〔強盜豈會游山耶,只為亂草一句耳。〕生得凶怪,四圍險峻,單單只一條路上去,四下裏漫漫都是亂草。〔伏一句。〕智深看了道:「果然好險隘去處!」

  住了幾日,魯智深見李忠、周通,不是個慷慨之人,作事慳吝,只要下山,兩個苦留,那裏肯住,只推道:「俺如今既出了家,如何肯落草。」

  李忠、周通道:「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去時,我等明日下山,但得多少,盡送與哥哥作路費。」

  次日,山寨裏面殺羊宰豬,且做送路筵席,安排整頓許多金銀酒器,設放在桌上。〔好笑。〕正待入席飲酒,只見小嘍囉報來說:「山下有兩輛車,十數個人來也!」

  李忠、周通見報了,點起眾多小嘍囉,只留一二個伏侍魯智深飲酒。兩個好漢道:「哥哥,只顧請自在吃幾杯。我兩個下山去取得財來,就與哥哥送行。」

  分付已罷,引領眾人下山去了。

  且說魯智深尋思道:「這兩個人好生慳吝!見放著有許多金銀,卻不送與俺;直等要去打劫得別人的,送與洒家!這個不是把官路當人情,只苦別人?〔罵盡千載。〕洒家且教這廝吃俺一驚!」

  便喚這幾個小嘍囉近前來篩酒吃。方才吃得兩盞,跳起身來,兩拳打翻兩個小嘍囉,便解搭膊做一塊兒捆了,口裏都塞了些麻核桃;〔何處得來?〕便取出包裹打開,沒緊要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的金銀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胸前度牒袋內,藏了真長老的書信;跨了戒刀,提了禪杖,頂了衣包,〔數筆看他折疊無數。〕便出寨來。到山後打一望時,都是險峻之處,卻尋思道:「洒家從前山去時,一定吃那廝們撞見,不如就此間亂草處滾將下去。」

  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丟落去;又把禪杖也攛落去;卻把身望下只一滾,骨碌碌直滾到山腳邊,〔爽快,自是天性。〕並無傷損,〔傷損容亦有之,然說他則甚,則不如並無傷損之乾淨也。〕跳將起來,尋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禪杖,拽開腳步,取路便走。

  再說李忠、周通,下到山邊,正迎著那數十個人,各有器械。〔妙筆。○不因此句,則兩條好漢取十數個客人,何須一刻工夫,魯達如何做得許多手腳。今特地放此一語,便不免挺刀相鬥,騰那出工夫來,為魯達偷酒器之地,蓋非世人所知也。〕李忠、周通,挺著槍,小嘍囉呐著喊,搶向前來,喝道:「兀!那客人,會事的留下買路錢!」

  那客人內有一個便撚著樸刀來鬥李忠,一來一往,一去一回,鬥了十餘合,不分勝負。〔是好一回工夫矣。〕周通大怒,趕向前來,喝一聲,眾小嘍囉一齊都上,那夥客人抵當不住,轉身便走,有那走得遲的,早被搠死七八個,劫了車子財物,和著凱歌,慢慢地上山來;〔慢慢妙,又好一回工夫也。〕到得寨裏打一看時,只見兩個小嘍囉捆做一塊在亭柱邊,桌子上金銀酒器都不見了。周通解了小嘍囉,問其備細:「魯智深那裏去了?」

  小嘍囉說道:「把我兩個打翻捆縛了,捲了若干器皿,都拿去了。」

  周通道:「這賊禿不是好人!倒著了那廝手腳!卻從那裏去了?」

  團團尋蹤跡到後山,見一帶荒草平平地都滾倒了。

  周道看了,道:「這禿驢倒是個老賊!這般險峻山岡,從這裏滾了下去!」

  李忠道:「我們趕上去問他討,也羞那廝一場!」

  周通道:「罷,罷!賊去了關門,那裏去趕?──便趕得著時,也問他取不成。〔是〕倘有些不然起來,我和你又敵他不過,後來倒難廝見了;不如罷手,後來倒好相見。〔非真寫周通圖著後日也,蓋為如此便足矣,定要去討,如何了結故也。〕我們且自把車子上包裹打開,將金銀段疋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提一分,〔於偷酒器者,優劣如何?〕一分賞了眾小嘍囉。」

  李忠道:「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許多東西,我的這一分都與了你。」〔於偷酒器如何?〕

  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休恁地計較。」〔於偷酒器如何?〕

  看官牢記話頭:這李忠、周通,自在桃花山打劫。〔洒家記得。〕

  再說魯智深離了桃花山,放開腳步,從早晨走到午後,約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肚裏又饑,〔四字為後一回眼目,牢牢記之。〕路上又沒個打火處,尋思:「早起只顧貪走,不曾吃得些東西,卻投那裏去好?……」

  東觀西望,猛然聽得遠遠地鈴鐸之聲。魯智深聽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宮觀;風吹得簷前鈴鐸之聲。洒家且尋去那裏投奔。」

  不是魯智深投那個去處,有分教:

  半日裏送了十餘條性命生靈;一把火燒了有名的靈山古跡。

  直教:

  黃金殿上生紅焰,碧玉堂前起黑煙。

  畢竟魯智深投甚麼寺觀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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