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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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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批:智深取卻真長老書,若雲「于路不則一日,早來到東京大相國寺」,則是二回書接連都在和尚寺裏,何處見其龍跳虎臥之才乎?此偏于路投宿,忽投到新婦房裏。夫特特避卻和尚寺,而不必到新婦房,則是作者龍跳虎臥之才,猶為不快也。嗟乎!耐庵真正才子也。真正才子之胸中,夫豈可以尋常之情測之也哉! 此回遇李忠,後回遇史進,都用一樣句法,以作兩篇章法,而讀之卻又全然是兩樣事情,兩樣局面,其筆力之大不可言。 為一女子弄出來,直弄到五臺山去做了和尚。及做了和尚弄下五臺山來,又為一女子又幾乎弄出來。夫女子不女子,魯達不知也;弄出不弄出,魯達不知也;和尚不和尚,魯達不知也;上山與下山,魯達悉不知也。亦曰遇酒便吃,遇事便做,遇弱便扶,遇硬便打,如是而已矣,又烏知我是和尚,他是女兒,昔日弄出故上山,今日下山又弄出哉? 魯達、武松兩傳,作者意中卻欲遙遙相對,故其敘事亦多彷佛相准。如魯達救許多婦女,武松殺許多婦女;魯達酒醉打金剛;武松酒醉打大蟲;魯達打死鎮關西,武松殺死西門慶;魯達瓦官寺前試禪杖,武松蜈蚣嶺上試戒刀;魯達打周通,越醉越有本事,武松打蔣門神,亦越醉越有本事;魯達桃花山上,踏匾酒器,揣了滾下山去,武松鴛鴦樓上,踏匾酒器,揣了跳下城去。皆是相准而立,讀者不可不知。 要盤纏便偷酒器,要私走便滾下山去,人曰:堂堂丈夫,奈何偷了酒器滾下山去?公曰:堂堂丈夫,做什麼便偷不得酒器,滾不得下山耶?益見魯達浩浩落落。 看此回書,須要處處記得魯達是個和尚。如銷金帳中坐,亂草坡上滾,都是光著頭一個人;故奇妙不可言。 寫魯達蹭匾酒器偷了去後,接連便寫李、週二人分贓數語,其大其小,雖婦人小兒;皆洞然見之,作者真鼓之舞之以盡神矣哉。 大人之為大人也,自聽天下萬世之人諒之;小人之為小人也,必要自己口中戛戛言之,或與其標榜之同輩一遞一唱,以張揚之。如魯達之偷酒器,李、周之分車仗,可不為之痛悼乎耶?】 *** 話說當日智真長老道:「智深,你此間決不可住了。我有一個師弟,見在東京大相國寺住持,喚做智清禪師。我與你這封書去投他那裏討個職事僧做。我夜來看了,贈汝四句偈子,你可終身受用,記取今日之言。」 智深跪下道:「洒家願聽偈子。」 長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遷,遇江而止。」 魯智深聽了四句偈子,拜了長老九拜,〔是宜三拜也,然而洒家不省得也,拜個不住則是九拜矣。或曰:若此則何不十拜?曰:十拜者數之辭也,九拜者不數之辭也,拜個不數,則是九拜也。〕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書信,辭了長老並眾僧人,離了五臺山,逕到鐵匠間壁客店裏歇了,〔前所見間壁一家,寫著父子客店也。〕等候打了禪杖、戒刀完備就行。寺內眾僧得魯智深去了,無一個不歡喜。〔完從僧。〕長老教火工、道人,自來收拾打壞了的金剛、亭子。〔完壞金剛、壞亭子。〕過不得數日,趙員外自將若干錢來五臺山再塑起金剛,重修起半山亭子,〔完新金剛、新亭子。〕不在話下。 再說這魯智深就客店裏住了幾日,〔連日爛醉,不言可知。〕等得兩件傢伙都已完備,做了刀鞘,〔又向戒刀上添出色澤來。〕把戒刀插放鞘內,禪杖卻把漆來裹了;〔又向禪杖上添出色澤來。〕將些碎銀子賞了鐵匠,〔前許不肯食言,亦表兩件生活打得得意,蓋文人筆,美人鏡,亦猶是矣。〕背上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仗,〔細〕作別了客店主人並鐵匠,〔了。〕行程上路。過往人看了,果然是個莽和尚。 〔亦在過往人眼中看出莽和尚三字來。〕 智深自離了五臺山文殊院,取路投東京來;行了半月之上,于路不投寺院去歇,〔已受大創也。○隔江望見刹竿,便吃一嚇,安肯複入這門來。〕只是客店內打火安身,〔此句夜飲。〕白日間酒肆裏買吃。〔此句晝飲。〕一日,正行之間,貪看山明水秀,〔寫得魯達文秀。〕不覺天色已晚,趕不上宿頭;路中又沒人作伴,那裏投宿是好;又趕了三二十里頭地,過了一條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著一所莊院,莊後重重疊疊都是亂山。〔伏一筆。〕魯智深道:「只得投莊上去借宿。」 逕奔到莊前看時,見數十個莊家,急急忙忙,搬東搬西。 魯智深到莊前,倚了禪杖,與莊客唱個喏。〔俗本作打個問訊。〕莊客道:「和尚,日晚來我莊上做甚的?」 智深道:「洒家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明早便行。」 莊客道:「我莊今晚有事,歇不得。」 智深道:「胡亂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 莊客道:「和尚快走,休在這裏討死!」 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麼不緊,怎地便是討死?」 莊家道:「去便去,不去時便捉來縛在這裏!」 〔莊主苦不可言,莊客已使新女婿勢頭矣,世間如此之事極多,寫來為之一笑。〕 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廝村人好沒道理!俺又不曾說甚的,便要綁縛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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