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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2)


  三人慢慢地飲酒。〔嫌疑之極,與調情者何以異哉。〕將及天晚,只聽得樓下打將起來。〔奇文〕魯提轄開看時,只見樓下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口裏都叫:「拿將下來!」

  人叢裏,一個官人騎在馬上,口裏大喝道:「休叫走了這賊!」〔含糊雙關語,妙絕。〕魯達見不是頭,拿起凳子,〔杆棒被金老接過。〕從樓上打將下來。金老連忙搖手,叫道:「都不要動手!」

  那老兒搶下樓去,直叫那騎馬的官人身邊說了幾句言語。那官人笑起來,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寫得淋漓突兀,真正奇文。〕

  那官人下馬,入到裏面。老兒請下魯提轄來。〔樓上下來。〕那官人撲翻身便拜,〔非寫趙員外氣也,寫金老女父數日中贊誦不少,為前文出色加染。〕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義士提轄受禮。」

  魯達便問那金老道:「這官人是誰?素不相識,緣何便拜洒家?」

  〔雖是問辭,亦寫魯達托大意思。〕

  老兒道:「這個便是我兒的官人趙員外。卻才只道老漢引甚麼郎君子弟在樓上吃酒,因此引莊客來廝打。老漢說知,方才喝散了。」

  魯達道:「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

  趙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重上樓去。〕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食相待。趙員外讓魯達上首坐地。魯達道:「洒家怎敢。」

  員外道:「聊表相敬之禮。小子多聞提轄如此豪傑,今日天賜相見,實為萬幸。」

  魯達道:「洒家是個粗鹵漢子,〔我與我周旋久,方有此四字。○魯達自知粗鹵,李逵不然。〕又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員外不棄貧賤,結為相識,但有用洒家處,便與你去。」〔活魯達。○淚下之言。〕

  趙員外大喜,動問打死鄭屠一事,〔無賢無愚,必要問及。〕說些閒話,較量些槍法,〔疊此三句,令半夜酒席不寂寞。〕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便,欲請提轄到敝莊住幾時。」

  魯達問道:「貴莊在何處?」

  員外道:「離此間十里多路,地名七寶村,〔文殊菩薩風俗。○此書每欲起一篇大文字,必于前文先露一個消息,使文情漸漸隱隆而起,猶如山川出雲,乃始膚寸也。如此處將起五臺山,卻先有七寶村名字;林冲將入草料場,卻先有小二渾家漿洗棉襖;六月劫生辰綱,卻先有阮氏鬢邊石榴花等是也。〕便是。」

  魯達道:「最好。」

  員外先使人去莊上再牽一匹馬來。〔俗本作叫牽兩匹馬來。〕

  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叫莊客擔了行李。魯達相辭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並馬行程,于路說些閒話,〔省。〕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住魯達的手,直至草堂上,分賓而坐;一面叫殺羊置酒相待,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魯達道:「員外錯愛洒家,如何報答!」

  趙員外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泛然讀之,可笑之醜,而今人猶津津言之。〕如何言報答之事。」

  話休絮煩。魯達自此之後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忽一日,兩個正在書院裏閑坐說話,〔書院裏說閒話,何也?避王進在史家莊身分也。蓋員外愛槍棒,只是借作入港之法耳,非比史進是條好漢,定要出色。若此處不住書院說閒話,則務要較槍棒矣,在員外何苦,在魯達亦何以異于王進哉?○魯達坐在書院裏,亦是奇語。〕只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逕到書院裏見了趙員外並魯提轄;見沒人,〔三字寫出東顧西盼。〕便對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員外誤聽人報,引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便像前文入,文情便捷。〕說開去,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緊,只怕要來村裏緝捕恩人。〔思路曲折,筆能副之。〕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

  魯達道:「恁地時,洒家自去便了。」〔不知何處去。〕

  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恐誠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怨恨,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面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只怕提轄不肯。」

  魯達道:「洒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甚麼不肯!」

  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餘里,有座山,喚做五臺山。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裏有五七百僧人,為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錢在寺裏,〔醜話。○一路每每于無意中,寫出趙員外不足取。〕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裏,已買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這條願心。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某備辦。委實肯落髮做和尚麼?」

  魯達尋思〔二字寫盡英雄在困。〕:「如今便要去時,那裏投奔人……不如就了這條路罷。」

  便道:「既蒙員外做主,洒家情願做和尚。專靠員外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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