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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回 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2)


  寶玉聽了話頭不好,正自著急,只聽後面有人叫道:「姐姐!快快攔住!不要放他走了!」

  尤三姐道:「我奉妃子之命,等候已久。今兒見了,必定要一劍斬斷你的塵緣!」

  寶玉聽了,益發著忙,又不懂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得回頭要跑。豈知身後說話的並非別人,卻是晴雯。寶玉一見,悲喜交集,便說:「我一個人走迷了道兒,遇見仇人,我要逃回,卻不見你們一人跟著我。如今好了!晴雯姐姐,快快的帶我回家去罷!」

  晴雯道:「侍者不必多疑。我非晴雯,我是奉妃子之命,特來請你一會,並不難為你。」

  寶玉滿腹狐疑,只得問道:「姐姐說是妃子叫我,那妃子究是何人?」

  晴雯道:「此時不必問,到了那裏,自然知道。」

  寶玉沒法,只得跟著走。細看那人背後舉動,恰是晴雯,「那面目聲音是不錯的了,怎麼他說不是?我此時心裏模糊,且別管他。到了那邊,見了妃子,就有不是,那時再求他。到底女人的心腸是慈悲的,必定恕我冒失。」

  正想著,不多時,到了一個所在,只見殿宇精緻,彩色輝煌,庭中一叢翠竹,戶外數本蒼松。廊簷下立著幾個侍女,都是宮粧打扮。見了寶玉進來,便悄悄的說道:「這就是神瑛侍者麼?」

  引著寶玉的說道:「就是,你快進去通報罷。」

  有一侍女笑著招手,寶玉便跟著進去。過了幾層房舍,見一正房,珠簾高掛。那侍女說:「站著候旨。」

  寶玉聽了,也不敢則聲,只好在外等著。那侍女進去不多時,出來說:「請侍者參見。」

  又有一人捲起珠簾。只見一女子頭戴花冠,身穿繡服,端坐在內。寶玉略一抬頭,見是黛玉的形容,便不禁的說道:「妹妹在這裏,叫我好想!」

  那簾外的侍女悄吒道:「這侍者無禮!快快出去!」

  話猶未了,又見一個侍兒將珠簾放下。寶玉此時欲待進去又不敢,要走又不捨,待要問明,見那些侍女並不認得,又被驅逐,無奈出來,心想要問晴雯。回頭四顧,並不見有晴雯。心下狐疑,只得怏怏出來,又無人引著。正欲找原路而去,卻又找不出舊路了。正在為難,見鳳姐站在一所房簷下招手兒。寶玉看見,喜歡道:「可好了,原來回到自己家裏了!怎麼一時迷亂如此?」

  急奔前來,說:「姐姐在這裏麼?我被這些人捉弄到這個分兒,林妹妹又不肯見我,不知是何原故?」說著,走到鳳姐站的地方,細看起來,並不是鳳姐,原來卻是賈蓉的前妻秦氏。寶玉只得立住腳,要問鳳姐姐在那裏。那秦氏也不答言,竟自往屋裏去了。

  寶玉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進去,只得呆呆的站著,歎道:「我今兒得了什麼不是,眾人都不理我!」

  便痛哭起來。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執鞭趕來,說是:「何處男人敢闖入我們這天仙福地來!快走出去!」

  寶玉聽得,不敢言語。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群女子,說笑前來。寶玉看時,又像是迎春等一干人走來,心裏喜歡,叫道:「我迷住在這裏,你們快來救我!」

  正嚷著,後面力士趕來,寶玉急得往前亂跑,忽見那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象,也來追撲。

  寶玉正在情急,只見那送玉來的和尚,手裏拿著一面鏡子一照,說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來救你!」

  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寶玉拉著和尚說道:「我記得是你領我到這裏,你一時又不見了。看見了好些親人,只是都不理我,忽又變作鬼怪。到底是夢是真?望老師明白指示。」

  那和尚道:「你到這裏,曾偷看什麼東西沒有?」

  寶玉一想,道:「他既能帶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如何瞞得他?況且正要問個明白。」

  便道:「我倒見了好些冊子來著。」

  那和尚道:「可又來。你見了冊子,還不解麼?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只要把歷過的事情細細記著,將來我與你說明。」說著,把寶玉狠命的一推,說:「回去罷!」

  寶玉站不住腳,一交跌倒,口裏嚷道:「啊呀!」

  眾人等正在哭泣,聽見寶玉甦來,連忙叫喚。寶玉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王夫人、寶釵等哭的眼泡紅腫。定神一想,心裏說道:「是了,我是死去過來的!……」

  遂把神魂所歷的事呆呆的細想。幸喜還記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

  王夫人只道舊病復發,便好延醫調治,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賈政,說是:「寶玉回過來了。頭裏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說出話來,不用備辦後事了。」

  賈政聽了,即忙進來看視,果見寶玉甦來,便道:「沒福的癡兒!你要嚇死誰麼?」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又歎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

  這裏麝月正思自盡,見寶玉回過來,也放了心。只見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漸漸的定了神。王夫人等放心,也沒有說麝月,只叫人仍把那玉交給寶釵給他帶上。想起那和尚來,「這玉不知那裏找來的?也是古怪:怎麼一時要銀,一時又不見了?莫非是神仙不成?」

  寶釵道:「說起那和尚來的蹤跡、去的影響,那玉並不是找來的:頭裏丟的時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

  王夫人道:「玉在家裏,怎麼能取的了去?」

  寶釵道:「既可送來,就可取去。」

  襲人、麝月道:「那年丟了玉,林大爺測了個字,後來二奶奶過了門,我還告訴過二奶奶,說測的那字是什麼『賞』字。二奶奶還記得麼?」

  寶釵想道:「是了,你們說測的是當舖裏找去,如今纔明白了:竟是個和尚的『尚』字在上頭,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麼?」

  王夫人道:「那和尚本來古怪!那年寶玉病的時候,那和尚來說是我們家有寶貝可解,說的就是這塊玉了。他既知道,自然這塊玉到底有些來歷。況且你女婿養下來就嘴裏含著的。古往今來,你們聽見過這麼第二個麼?只是不知終久這塊玉到底怎麼著!就連偺們這一個,也還不知是怎麼著呢!病也是這塊玉,好也是這塊玉,生也是這塊玉——」說到這裏,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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