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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回 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癡公子餘痛觸前情(2)


  倪二回家,他妻女將賈家不肯說情的話說了一遍。倪二正喝著酒,便生氣要找賈芸,說:「這小雜種!沒良心的東西!頭裏他沒有飯吃,要到府內鑽謀事辦,虧我倪二爺幫了他。如今我有了事,他不管。好罷咧!要是我倪二鬧起來,連兩府裏都不乾淨!」

  他妻女忙勸道:「噯!你又喝了黃湯,就是這麼有天沒日頭的。前兒可不是醉了鬧的亂子。捱了打,還沒好呢。你又鬧了!」

  倪二道:「捱了打就怕他不成?只怕拿不著由頭兒!我在監裏的時候兒,倒認得了好幾個有義氣的朋友。聽見他們說起來,不獨是城裏姓賈的多,外省姓賈的也不少。前兒監裏收下了好幾個賈家的家人,我倒說這裏的賈家小一輩子連奴才們雖不好,他們老一輩的還好,怎麼犯了事呢?我打聽了打聽,說是和這裏賈家是一家兒,都住在外省,審明白了,解進來問罪的,我纔放心。若說賈二這小子,他忘恩負義,我就和幾個朋友說他家怎麼欺負人,怎麼放重利,怎麼強娶活人妻。吵嚷出去,有了風聲到了都老爺耳朵裏頭,這一鬧起來,叫他們纔認得倪二金剛呢?」

  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罷。他又強占誰家的女人來著?沒有的事,你不用混說了。」

  倪二道:「你們在家裏那裏知道外頭的事?前年我在場兒裏碰見了小張,說他女人被賈家占了,他還和我商量,我倒勸著他纔壓住了。不知道小張如今那裏去了,這兩年沒見。若碰著了他,我倪二太爺出個主意,叫賈二小子死給我瞧瞧!好好的孝敬孝敬我倪二太爺纔罷了!」說著,倒身躺下,嘴裏還是咕咕噥噥的說了一回,便睡去了。他妻女只當是醉話,也不理他。明日早起,倪二又往賭場中去了。不提。

  且說雨村回到家中,歇息了一夜,將道上遇見甄土隱的事告訴了他夫人一遍。他夫人便埋怨他:「為什麼不回去瞧一瞧?倘或燒死了,可不是偺們沒良心!」說著掉下淚來。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不肯和偺們在一處的。」

  正說著,外頭傳進話來稟說:「前日老爺吩咐瞧那廟裏失火去的人回來了。」

  雨村踱了出來。那衙役請了安,回說:「小的奉老爺的命回去,也沒等火滅,冒著火進去瞧那道士,那裏知他坐的地方兒都燒了。小的想著那道士必燒死了。那燒的牆屋往後塌了,道士的影兒都沒有了。只有一個蒲團,一個瓢兒,還是好好的。小的各處找他的屍首,連骨頭都沒有一點兒。小的恐怕老爺不信,想要拿這蒲團瓢兒回來做個證見,小的這麼一拿,誰知都成了灰了。」

  雨村聽畢,心下明白,知士隱仙去,便把那衙役打發出去了。回到房中,並沒提起士隱火化之言,恐怕婦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說並無形跡,必是他先走了。

  雨村出來,獨坐書房,正要細想士隱的話,忽有家人傳報說:「內廷傳旨,交看事件。」

  雨村疾忙上轎進內。只聽見人說:「今日賈存周江西糧道被參回來,在朝內謝罪。」

  雨村忙到了內閣,見了各大臣,將海疆辦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來,即忙找著賈政,先說了些為他抱屈的話,後又道喜,問一路可好。賈政也將違別以後的話細細的說了一遍。雨村道:「謝罪的本上了去沒有?」

  賈政道:「已上去了。等膳後下來,看旨意罷。」

  正說著,只聽裏頭傳出旨來叫賈政,賈政即忙進去。各大人有與賈政關切的,都在裏頭等著。等了好一回,方見賈政出來。看見他帶著滿頭的汗,眾人迎上去接著,問有什麼旨意。賈政吐舌道:「嚇死人,嚇死人!倒蒙各位大人關切,幸喜沒有什麼事。」

  眾人道:「旨意問了些什麼?」

  賈政道:「旨意問的是雲南私帶神鎗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師賈化的家人,主上一時記著我們先祖的名字,便問起來。我忙著磕頭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還降旨意說:『前放兵部,後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賈化麼?』」那時雨村也在傍邊,倒嚇了一跳,便問賈政道:「老先生怎麼奏的?」

  賈政道:「我便慢慢奏道:『原任太師賈化是雲南人;現任府尹賈某是浙江人。』主上又問,『蘇州刺史奏的賈範是你一家子麼?』我又磕頭奏道:『是。』主上便變色道:『縱使家奴強占良民妻女,還成事麼?』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問道:『賈範是你什麼人?』我忙奏道:『是遠族。』主上哼了一聲,降旨叫出來了。可不是詫事!」

  眾人道:「本來也巧。怎麼一連有這兩件事?」

  賈政道:「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賈的不好。算來我們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處都有。現在雖沒有事,究竟主上記著一個『賈』字就不好。」

  眾人說:「真是真,假是假,怕什麼?」

  賈政道:「我心裏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現在我們家裏兩個世襲,這也無可奈何的。」

  雨村道:「如今老先生仍是工部,想來京官是沒有事的。」

  賈政道:「京官雖然無事,我究竟做過兩次外任,也就說不齊了。」

  眾人道:「二老爺的人品行事,我們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爺,也是個好人。只要在令姪輩身上嚴緊些就是了。」

  賈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姪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心裏也不甚放心。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聽見東宅的姪兒家有什麼不奉規矩的事麼?」

  眾人道:「沒聽見別的,只有幾位侍郎心裏不大和睦,內監裏頭也有些。想來不怕什麼,只要囑咐那邊令姪,諸事留神就是了。」

  眾人說畢,舉手而散,賈政然後回家。眾子姪等都迎接上來。賈政迎著請賈母的安,然後眾子姪俱請了賈政的安,一同進府。王夫人等已到了榮禧堂迎接。賈政先到了賈母那裏拜見了,陳述些違別的話。賈母問探春消息,賈政將許嫁探春的事都稟明了,還說:「兒子起身急促,難過重陽,雖沒有親見,聽見那邊親家的人來,說的極好。親家老爺太太都說請老太太的安。還說今冬明春,大約還可調進京來。這便好了。如今聞得海疆有事,只怕那時還不能調。」

  賈母始則因賈政降調回來,知探春遠在他鄉,一無親故,心下傷感;後聽賈政將官事說明,探春安好,也便轉悲為喜,便笑著叫賈政出去。然後弟兄相見,眾子姪拜見,定了明日清晨拜祠堂。

  賈政回到自己屋內,王夫人等見過,寶玉賈璉替另拜見。賈政見了寶玉果然比起身之時臉面豐滿,倒覺安靜,並不知他心裏糊塗,所以心甚歡喜,不以降調為念,心想幸虧老太太辦理的好。又見寶釵沉厚更勝先時,蘭兒文雅俊秀,便喜形於色。獨見環兒仍是先前一樣,究不甚鍾愛。歇息了半天,忽然想起:「為何今日短了一人?」

  王夫人知是想著黛玉,前因家書未報,今日又剛到家,正是喜歡,不便直告,只說是病著。豈知寶玉的心裏已如刀攪,因父親到家,只得把持心性伺候。王夫人設筵接風,子孫敬酒。鳳姐雖是姪媳,現辦家事,也隨了寶釵等遞酒。賈政便叫遞了一巡酒,「都歇息去罷。」

  命眾家人不必伺候,待明早拜過宗祠,然後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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