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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回 施毒計金桂自焚身 昧真禪雨村空遇舊(3)


  金桂的母親接說道:「越發胡說了!若是要藥香菱,為什麼倒藥了自己呢?」

  寶釵便問道:「香菱,昨日你喝湯來著沒有?」

  香菱道:「頭幾天我病的抬不起頭來,奶奶叫我喝湯,我不敢說不喝。剛要扎掙起來,那碗湯已經灑了,倒叫奶奶收拾了個難,我心裏很過不去。昨兒聽見叫我喝湯,我喝不下去,沒有法兒,正要喝的時候兒,偏又頭暈起來。見寶蟾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歡,剛合上眼,奶奶自己喝著湯,叫我嚐嚐,我便勉強也喝了兩口。」

  寶蟾不待說完便道:「是了!我老實說罷。昨兒奶奶叫我做兩碗湯,說是和香菱同喝。我氣不過,心裏想著:香菱那裏配我做湯給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裏頭多抓了一把鹽,記了暗記兒,原想給香菱喝的。剛端進來,奶奶卻攔著我叫外頭叫小子們僱車,說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說了回來,見鹽多的這碗湯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著鹹,又要罵我。正沒法的時候,奶奶往後頭走動,我乘他眼錯不見,就把香菱這碗湯換過來了。也是合該如此。奶奶回來就拿了湯去到香菱床邊,喝著說:『你到底嚐嚐』。那香菱也不覺鹹,兩個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沒嘴道兒,那裏知道這死鬼奶奶要藥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將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換碗——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自身』了!」

  於是眾人往前後一想,真正一絲不錯,便將香菱也放了,扶著他仍舊睡在床上。

  不說香菱得放,且說金桂的母親心虛事實,還想辯賴。薛姨媽等你言我語,反要他兒子償還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賈璉在外嚷說:「不用多說了,快收拾停當。刑部的老爺就到了。」

  此時惟有夏家母子著忙,想來總要吃虧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媽道:「千不是,萬不是,總是我死的女孩兒不長進。這也是他自作自受。要是刑部相驗,到底府上臉面不好看,求親家太太息了這件事罷!」

  寶釵道:「那可使不得。已經報了,怎麼能息呢?」

  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勸說:「若要息事,除非夏親家太太自己出去攔驗,我們不提長短罷了。」

  賈璉在外也將他兒子嚇住。他情願迎到刑部具結攔驗,眾人依允。薛姨媽命人買棺成殮。不提。

  且說賈雨村陞了京兆府尹,兼管稅務。一日,出都查勘開墾地畝,路過知機縣,到了急流津,正要渡過彼岸,因待人夫,暫且停轎。只見村旁有一座小廟,牆壁坍頹,露出幾株古松,倒也蒼老。雨村下轎,閒步進廟,但見廟內神像,金身脫落,殿宇歪斜,旁有斷碣,字跡糢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後殿,只見一株翠柏,下蔭著一間茅廬,廬中有一個道士,合眼打坐。

  雨村走近看時,面貌甚熟,想著倒像在那裏見過的,一時再想不起來。從人便欲吆喝,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聲「老道」。那道士雙眼略啟,微微的笑道:「貴官何事?」

  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過此地,見老道靜修自得,想來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請教。」

  那道人說:「來自有地,去自有方。」

  雨村知是有些來歷的,便長揖請問:「老道從何處焚修,在此結廬?此廟何名?廟中共有幾人?或欲真修,豈無名山?或欲結緣,何不通衢?」

  那道人道:「『葫蘆』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結舍?廟名久隱,斷碣猶存,形影相隨,何須修募?豈似那『玉在匵中求善價,釵於匣內待時飛』之輩耶?」

  雨材原是個穎悟人,初聽見「葫蘆」兩字,後聞「釵玉」一對,忽然想起甄士隱的事來,重復將那道士端詳一回,見他容貌依然,便屏退從人,問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麼?」

  那道人微微笑道:「什麼『真』?什麼『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雨村聽見說出「賈」字來,益發無疑;便從新施禮,道:「學生自蒙慨贈到都,託庇獲雋公車,受任貴鄉,始知老先生超悟塵凡,飄舉仙境。學生雖溯洄思切,自念風塵俗吏,未由再睹仙顏,今何幸於此處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棄,京寓甚近,學生當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

  那道人也站起來回禮,道:「我於蒲團之外,不知天地間尚有何物。適纔尊官所言,貧道一概不解。」說畢,依舊坐下。雨村復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隱,何貌言相似若此?離別來十九載,面色如舊,必是修煉有成,未肯將前身說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當面錯過。看來不能以富貴動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說了。」

  想罷,又道:「仙師既不肯說破前因,弟子於心何忍?」

  正要下禮,只見從人進來稟說:「天色將晚,快請渡河。」

  雨村正無主意,那道人道:「請尊官速登彼岸,見面有期,遲則風浪頓起。果蒙不棄,貧道他日尚在渡頭候教。」說畢,仍合眼打坐。雨村無奈,只得辭了道人出廟。正要過渡,只見一人飛奔而來。

  未知何人,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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