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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詞 蛇影杯弓顰卿絕粒(2)


  寶玉道:「還是隨便罷,不必鬧的大驚小怪的。倒是要幾個果子擱在那屋裏,借點果子香。」

  襲人道:「那個屋裏好?別的都不大乾淨,只有晴雯起先住的那一間,因一向無人還乾淨,就是清冷些。」

  寶玉道:「不妨,把火盆挪過去就是了。」

  襲人答應了。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端了一個茶盤兒,一個碗,一雙牙箸,遞給麝月,道:「這是剛纔花姑娘要的,廚房裏老婆子送了來了。」

  麝月接了一看,卻是一碗燕窩湯,便問襲人道:「這是姐姐要的麼?」

  襲人笑道:「昨夜二爺沒吃飯,又翻騰了一夜,想來今兒早起心裏必是發空的,所以我告訴小丫頭們,叫廚房裏做了這個來的。」

  襲人一面叫小丫頭放桌兒。麝月打發寶玉喝了,漱了口,只見秋紋走來說道:「那屋裏已經收拾妥了,但等著一時炭勁過了,二爺再進去罷。」

  寶玉點頭,只是一腔心事,懶意說話。

  一時,小丫頭來請,說:「筆硯都安放妥當了。」

  寶玉道:「知道了。」

  又一個小丫頭回道:「早飯得了,二爺在那裏吃?」

  寶玉道:「就拿了來罷,不必累贅了。」

  小丫頭答應了自去,一時端上飯來。寶玉笑了一笑,向麝月襲人道:「我心裏悶得很,自己吃只怕又吃不下去,不如你們兩個同我一塊兒吃,或者吃的香甜,我也多吃些。」

  麝月笑道:「這是二爺的高興,我們可不敢。」

  襲人道:「其實也使得,我們一處喝酒,也不止今日。只是偶然替你解悶兒還使得,若認真這樣,還有什麼規矩體統呢!」說著,三人坐下。寶玉在上首,襲人麝月兩個打橫陪著。吃了飯,小丫頭端上漱口茶來,兩個看著撤了下去。

  寶玉因端著茶,默默如有所思,又坐了一坐,便問道:「那屋裏收拾妥了麼?」

  麝月道:「頭裏就回過了。這會子又問!」

  寶玉略坐了一坐,便過這間屋子來。親自點了一炷香,擺上些果品,便叫人出去,關上門。外面襲人等都靜悄無聲。寶玉拿了一幅泥金角花的粉紅箋出來,口中祝了幾句,便提起筆來寫道:「怡紅主人焚付晴姐知之:酌茗情香,庶幾來饗。」

  其詞云:

  隨身伴,獨自意綢繆。誰料風波平地起,頓教軀命即時休?孰與話輕柔!
  東逝水,無復向西流。想像更無懷夢草,添衣還見翠雲裘;脈脈使人愁!

  寫畢,就在香上點個火,焚化了。靜靜兒等著,直待一炷香點盡了,纔開門出來。襲人道:「怎麼出來了?想來又悶的慌了。」

  寶玉笑了一笑,假說道:「我原是心裏煩,纔找個清靜地方兒坐坐。這會子好了,還要外頭走走去呢。」說著一徑出來。到了瀟湘館裏,在院裏問道:「林妹妹在家裏呢麼?」

  紫鵑接應道:「是誰?」

  掀簾看時,笑道:「原來是寶二爺。姑娘在屋裏呢,請二爺到屋裏坐著。」

  寶玉同著紫鵑走進來。黛玉卻在裏間呢,說道:「紫鵑,請二爺屋裏坐罷。」

  寶玉走到裏間門口,看見新寫的一副紫墨色泥金雲龍箋的小對,上寫著:「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

  寶玉看見,笑了一笑,走入門去,笑問道:「妹妹做什麼呢?」

  黛玉站起來,迎了兩步,笑著讓道:「請坐。我在這裏寫經,只剩得兩行了。等寫完了,再說話兒。」

  因叫雪雁倒茶。寶玉道:「你別動,只管寫。」說著,一面看見中間掛著一幅單條,上面畫著一個嫦娥,帶著一個侍者;又一個女仙,也有一個侍者,捧著一個長長兒的衣囊似的:二人身旁邊略有些雲護,別無點綴,全倣李龍眠白描筆意,上有「鬥寒圖」三字,用八分書寫著。寶玉道:「妹妹,這幅鬥寒圖可是新掛上的?」

  黛玉道:「可不是?昨日他們收拾屋子,我想起來,拿出來叫他們掛上的。」

  寶玉道:「是什麼出處?」

  黛玉笑道:「眼前熟的很的,還要問人!」

  寶玉笑道:「我一時想不起,妹妹告訴我罷。」

  黛玉道:「豈不聞『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

  寶玉道:「是啊!這個實在新奇雅致!卻好此時拿出來掛。」說著,又東瞧瞧,西走走。雪雁沏了茶來,寶玉吃著。

  又等了一會子,黛玉經纔寫完,站起來道:「簡慢了。」

  寶玉笑道:「妹妹還是這麼客氣。」

  但見黛玉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頭上挽著隨常雲髻,簪上一枝赤金扁簪,別無花朵;腰下繫著楊妃色繡花錦裙——真比如:「亭亭玉樹臨風立,冉冉香蓮帶露開。」

  寶玉因問道:「妹妹這兩日彈琴來著沒有?」

  黛玉道:「兩日沒彈了。因為寫字已經覺得手冷,那裏還去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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