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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2)


  一會兒,焙茗拿了來遞給寶玉,寶玉呈與賈政。賈政翻開看時,見頭一篇寫著題目是「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他原本破的是「聖人有志於學,幼而已然矣」。代儒卻將「幼」字抹去,明用「十五」。賈政道:「你原本『幼』字便扣不清題目了,幼字是從小起,至十六以前都是『幼』。這章書是聖人自言學問工夫與年俱進的話,所以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俱要明點出來:纔見得到了幾時有這麼個光景,到了幾時又有那麼個光景。師父把你幼字改了十五,便明白了好些。」

  看到承題,那抹去的原本云:「夫不志於學,人之常也。」

  賈政搖頭道:「不但是孩子氣,可見你本性不是個學者的志氣。」

  又看後句:「聖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難乎?」說道:「這更不成話了!」

  然後看代儒的改本云:「夫人孰不學?而志於學者卒鮮,此聖人所為自信於十五時歟?」

  便問:「改的懂得麼?」

  寶玉答應道:「懂得。」

  又看第二藝,題目是「人不知而不慍」。便先看代儒的改本云:「不以不知而慍者,終無改其說樂矣。」

  方覷著眼看那抹去的底本,說道:「你是什麼?『能無慍人之心,純乎學者也。』上一句似單做了『而不慍』三個字的題目,下一句又犯了下文君子的分界;必如改筆,纔合題位呢。且下句找清上文,方是書理。須要細心領略。」

  寶玉答應著。賈政又往下看:「夫不知,未有不慍者也;而竟不然。是非由說而樂者,曷克臻此?」

  原本末句「非純學者乎」。賈政道:「這也與破題同病的。這改的也罷了,不過清楚,還說得去。」

  第三藝是「則歸墨」。賈政看了題目,自己揚著頭想了一想,因問寶玉道:「你的書講到這裏了麼?」

  寶玉道:「師父說,《孟子》好懂些,所以倒先講《孟子》,大前日纔講完了。如今講上《論語》呢。」

  賈政因看這個破承,倒沒大改。破題云:「言於捨楊之外,若別無所歸者焉。」

  賈政道:「第二句倒難為你。」

  「夫墨,非欲歸者也,而墨之言已半天下矣,則捨楊之外,欲不歸於墨,得乎?」

  賈政道:「這是你做的麼?」

  寶玉答應道:「是。」

  賈政點點頭兒,因說道:「這也並沒有什麼出色處,但初試筆能如此,還算不離。前年我在任上時,還出過『惟士為能』這個題目。那些童生都讀過前人這篇,不能自出心裁,每多抄襲。你念過沒有?」

  寶玉道:「也念過。」

  賈政道:「我要你另換個主意,不許雷同了前人,只做個破題也使得。」

  寶玉只得答應著,低頭搜索枯腸。賈政背著手,也在門口站著作想。只見一個小小廝往外飛走,看見賈政,連忙側身垂手站住。賈政便問道:「作什麼?」

  小廝回道:「老太太那邊姨太太來了,二奶奶傳出話來,叫預備飯呢。」

  賈政聽了,也沒言語,那小廝自去了。

  誰知寶玉自從寶釵搬回家去,十分想念,聽見薛姨媽來了,只當寶釵同來,心中早已忙了,便乍著膽子回道:「破題倒作了一個,但不知是不是?」

  賈政道:「你念來我聽。」

  寶玉念道:「天下不皆士也,能無恒產者,亦僅矣。」

  賈政聽了,點著頭道:「也還使得。以後作文,總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動筆。你來的時候,老太太知道不知道?」

  寶玉道:「知道的。」

  賈政道:「既如此,你還到老太太處去罷。」

  寶玉答應了個「是」,只得拿捏著,慢慢的退出。剛過穿廊月洞門的影屏,便一溜煙跑到賈母院門口。急得焙茗在後頭趕著,叫道:「看跌倒了!老爺來了。」

  寶玉那裏聽的見?剛進得門來,便聽見王夫人、鳳姐、探春等笑語之聲。丫鬟們見寶玉來了,連忙打起簾子,悄悄告訴道:「姨太太在這裏呢。」

  寶玉趕忙進來給薛姨媽請安,過來纔給賈母請了晚安。賈母便問:「你今兒怎麼這早晚纔散學?」

  寶玉悉把賈政看文章並命作破題的話述了一遍。賈母笑容滿面。寶玉因問眾人道:「寶姐姐在那裏坐著呢?」

  薛姨媽笑道:「你寶姐姐沒過來,家裏和香菱作活呢。」

  寶玉聽了,心中索然,又不好就走。只見說著話兒,已擺上飯來。自然是賈母薛姨媽上坐,探春等陪坐。薛姨媽道:「寶哥兒呢?」

  賈母笑著說道:「寶玉跟著我這邊坐罷。」

  寶玉連忙回道:「頭裏散學時,李貴傳老爺的話,叫吃了飯過去,我趕著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飯,就過去了。老太太和姨媽、姐姐們用罷。」

  賈母道:「既這麼著,鳳丫頭就過來跟著我。你太太纔說他今兒吃齋,叫他們自己吃去罷。」

  王夫人也道:「你跟著老太太姨太太吃罷,不用等我,我吃齋呢。」

  於是鳳姐告了坐,丫頭安了杯箸。鳳姐執壺斟了一巡,纔歸坐。

  大家吃著酒,賈母便問道:「可是纔姨太太提香菱?我前兒聽見丫頭們說『秋菱』,不知是誰,問起來纔知道是他。怎麼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

  薛姨媽滿臉飛紅,歎了口氣,道:「老太太再別提起!自從蟠兒娶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媳婦,成日家咕咕唧唧,如今鬧的也不成個人家了。我也說過他幾次,他牛心不聽說,我也沒那麼大精神和他們儘著吵去。只好由他們去。可不是他嫌這丫頭的名兒不好,改的!」

  賈母道:「名兒什麼要緊的事呢?」

  薛姨媽道:「說起來,我也怪臊的。其實老太太這邊,有什麼不知道的?他那裏是為這名兒不好?聽見說,他因為是寶丫頭起的,他才有心要改。」

  賈母道:「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薛姨媽把手絹子不住的擦眼淚,未曾說,又歎了一口氣,道:「老太太還不知道呢!這如今媳婦子專和寶丫頭慪氣。前日老太太打發人看我去,我們家裏正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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