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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淒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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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兒和你要罷。」說畢,回去查收傢伙。這裏紫鵑和翠縷便往賈母處來,不在話下。 原來黛玉和湘雲二人並未去睡。只因黛玉見賈府中許多人賞月,賈母猶歎人少,又想寶釵姐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賞月,不覺對景感懷,自去倚欄垂淚。寶玉近因晴雯病勢甚重,諸務無心,王夫人再四遣他去睡,他從此去了;探春又因近日家事惱著,無心遊玩;雖有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甚合,所以止剩湘雲一人寬慰他。因說:「你是個明白人,還不自己保養。可恨寶姐姐琴妹妹天天說親道熱,早已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詩社,大家聯句;到今日,便扔下偺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做了。倒是他們父子叔姪縱橫起來,你可知宋太祖說的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們不來,偺們兩個人竟聯起句來!明日羞他們一羞!」 黛玉見他這般勸慰,也不肯負他的豪興,因笑道:「你看這裏這等人聲嘈雜,有何詩興!」 湘雲笑道:「這山上賞月雖好,總不及近水賞月更妙。你知道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沼。山凹裏近水一個所在,就是凹晶館。可知當日蓋這園子,就有學問。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窪近水處,就叫凹晶。這『凸』『凹』二字,歷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設此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裏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裏去。只是這兩個字俗念作『窪』『拱』二音,便說俗了,不大見用。只陸放翁用了一個『凹』字,『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他俗,豈不可笑?」 黛玉道:「也不只放翁纔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江淹《青苔賦》,東方朔《神異經》,以至《畫記》上云『張僧繇畫一乘寺』的故事,不可勝舉。只是今日不知,誤作俗字用了。實和你說罷:這兩個字,還是我擬的呢。因那年試寶玉,寶玉擬了未妥,我們擬寫出來,送給大姐姐瞧了。他又帶出來,命給舅舅瞧過,所以都用了。如今偺們就往凹晶館去。」說著,二人同下山坡,只一轉彎就是。池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徑,只有兩個婆子上夜。因知在凸碧山莊賞月,與他們無干,早已息燈睡了。黛玉湘雲見息了燈,都笑道:「倒是他們睡了好,偺們就在捲篷底下賞這水月,何如?」 二人遂在兩個竹墩上坐下。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個月影,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疊紋,真令人神清氣爽。湘雲笑道:「怎麼得這會子上船吃酒纔好!要是在我家裏,我就立刻坐船了。」 黛玉道:「正是古人常說的:『事若求全何所樂?』據我說,這也罷了,何必偏要坐船?」 湘雲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 正說間,只聽笛韻悠揚起來。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興,這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偺們的興趣了。偺們兩個都愛五言,就還是五言排律罷。」 湘雲道:「什麼韻?」 黛玉笑道:「偺們數這個欄杆上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他是第幾根,就是第幾韻。」 湘雲笑道:「這倒別致!」 於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止得十三根。湘雲道:「偏又是『十三元』了。這個韻可用的少,你排律,只怕牽強不能壓韻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罷了。」 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偺們誰強誰弱,只是沒有紙筆記。」 湘雲道:「明兒再寫,只怕這一點聰明兒還有。」 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罷。」 因念道:「三五中秋夕,」湘雲想了一想,道:「情遊擬上元。撒天箕斗燦,」黛玉笑道:「匝地管絃繁。幾處狂飛盞?」 湘雲笑道:「這一句『幾處狂飛盞』有些意思!這倒要對得好呢。」 想了一想,笑道:「誰家不啟軒?輕寒風剪剪,」黛玉道:「好對!比我的卻好,只是這句又說俗話了,就該加勁說了去纔是。」 湘雲笑道:「詩多韻險,也要鋪陳些纔是。縱有好的,且留在後頭。」 黛玉笑道:「到後頭沒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 因聯道:「良夜景暄暄。爭餅嘲黃髮,」湘雲笑道:「這句不好,杜撰。用俗事來難我了。」 黛玉笑道:「我說你不曾見過書呢,『吃餅』是舊典。《唐書》,《唐志》,你看了來再說。」 湘雲笑道:「這也難不倒,我也有了。」 因聯道:「分瓜笑綠媛。香新榮玉桂,」黛玉道:「這可實實是你的杜撰了!」 湘雲笑道:「明日偺們對查了出來,大家看看,這會子別耽擱工夫。黛玉笑道:「雖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又用『玉桂』『金蘭』等字樣來塞責。」 因聯道:「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湘雲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這樣現成的韻,被你得了。只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況且下句你也是塞責了。」 黛玉笑道:「你不說『玉桂』,我難道強對個『金萱』罷?再也要鋪陳些富麗,方是即景之實事。」 湘雲只得又聯道:「觥籌亂綺園。分曹尊一令,」黛玉笑道:「下句好。只難對些。」 因想了一想,聯道:「射覆聽三宣。骰彩紅成點,」湘雲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說上『骰子』!」 少不得聯道:「傳花鼓濫喧。晴光搖院宇,」黛玉笑道:「對得卻好。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風月來塞責嗎?」 湘雲道:「究竟沒說到月上,也要點綴點綴,方不落題。」 黛玉道:「且姑存之,明日再斟酌。」 因聯道:「素彩接乾坤。賞罰無賓主,」湘雲道:「又說他們做什麼?不如說偺們。」 因聯道:「吟詩序仲昆。構思時倚檻,」黛玉道:「這可以入上你我了。」 因聯道:「擬句或依門。酒盡情猶在,」湘雲說道:「這時候了!」 乃聯道:「更殘樂已諼。漸聞語笑寂,」黛玉說道:「這時候,可知一步難似一步了。」 因聯道:「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湘雲道:「這一句怎麼葉韻?讓我想想。」 因起身負手想了一想,笑道:「夠了,幸而想出一個字來,不然,幾乎敗了!」 因聯道:「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 黛玉聽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說:「這促狹鬼!果然留下好的。這會子方說『棔』字,虧你想得出!」 湘雲道:「幸而昨日看《歷朝文選》,見了這個字。我不知是何樹,因要查一查,寶姐姐說:『不用查,這就是如今俗叫做「朝開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看來寶姐姐知道的竟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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