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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回 錦衣軍查抄甯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2)


  那時一屋子人,拉這個,扯那個,鬧得翻天覆地。又聽見一迭聲嚷說:「叫裡頭女眷們回避,王爺進來了!」寶釵寶玉等正在沒法,只見地下這些丫頭婆子亂拉亂扯的時候,賈璉喘吁吁的跑進來說:「好了,好了,幸虧王爺救了我們了!」眾人正要問他,賈璉見鳳姐死在地下,哭著亂叫;又見老太太嚇壞了,也回不過氣來,更是著急。還虧了平兒將鳳姐叫醒,令人扶著。老太太也蘇醒了,又哭的氣短神昏,躺在炕上,李紈再三寬慰。然後賈璉定神,將兩王恩典說明。惟恐賈母邢夫人知道賈赦被拿,又要嚇死,且暫不敢明說,只得出來照料自己屋內。一進屋門,只見箱開櫃破,物件搶得半空。此時急的兩眼直豎,淌淚發呆。聽見外頭叫,只得出來。見賈政同司員登記物件,一人報說:

  枷楠壽佛一尊。枷楠觀音像一尊。佛座一件。枷楠念珠二串。金佛一堂。鍍金鏡光九件。玉佛三尊。玉壽星八仙一堂。枷楠金玉如意各二柄。古磁瓶壚十七件。古玩膠捲共十四箱。玉缸一口。小玉缸二件。玉碗二對。玻璃大屏二架。炕屏二架。玻璃盤四件。玉盤四件。瑪瑙盤二件。淡金盤四件。金碗六對。金搶碗八個。金匙四十把。銀大碗銀盤各六十個。三鑲金牙箸四把。鍍金執壺十二把。折盂三對。茶託二件。銀碟銀盃一百六十件。黑狐皮十八張。貉皮五十六張。黃白狐皮各四十四張。猞猁猻皮十二張。雲狐筩子二十五件。海龍二十六張。海豹三張。虎皮六張。麻葉皮三張。獺子皮二十八張。絳色羊皮四十張。黑羊皮六十三張。香鼠筩子二十件。豆鼠皮二十四方。天鵝絨四卷。灰鼠二百六十三張。倭緞三十二度。洋呢三十度。嗶嘰三十三度。姑絨四十度。綢緞一百三十卷。紗綾一百八十卷。線縐三十二卷。羽緞羽紗各二十二卷。氆氌三十卷。妝蟒緞十八卷。各色布三十捆。皮衣一百三十二件。綿夾單紗絹衣三百四十件。帶頭兒九付。銅錫等物五百餘件。鐘錶十八件。朝珠九掛。珍珠十三掛。赤金首飾一百二十三件,珠寶俱全。上用黃緞迎手靠背三分。宮妝衣裙八套。脂玉圈帶二條。黃緞十二卷。潮銀七千兩。淡金一百五十二兩。錢七千五百串。

  一切動用傢伙及榮國賜第一一開列。房地契紙,家人文書,亦俱封裹。

  賈璉在旁竊聽,不見報他的東西,心裡正在疑惑。只聞二王問道:「所抄家資,內有借券,實系盤剝,究是誰行的?政老據實才好。」賈政聽了,跪在地下磕頭,說:「實在犯官不理家務,這些事全不知道,問犯官侄兒賈璉才知。」賈璉連忙走上,跪下稟說:「這一箱文書既在奴才屋裡抄出來的,敢說不知道麼?只求王爺開恩。奴才叔叔並不知道的。」兩王道:「你父已經獲罪,只可併案辦理。你今認了,也是正理。如此,叫人將賈璉看守,餘俱散收宅內。政老,你須小心候旨,我們進內覆旨去了。這裡有官役看守。」說著,上轎出門。賈政等就在二門跪送。北靜王把手一伸,說:「請放心。」覺得臉上大有不忍之色。

  此時賈政魂魄方定,猶是發怔。賈蘭便說:「請爺爺到裡頭先瞧瞧老太太去呢。」賈政聽了,疾忙起身進內。只見各門上婦女亂糟糟的,都不知要怎樣。賈政無心查問,一直到了賈母房中,只見人人淚痕滿面,王夫人寶玉等圍著賈母,寂靜無言,各各掉淚,惟有邢夫人哭作一團。因見賈政進來,都說:「好了,好了!」便告訴老太太說:「老爺仍舊好好的進來了,請老太太安心罷。」賈母奄奄一息的,微開雙目,說:「我的兒,不想還見的著你!」一聲未了,便嚎啕的哭起來。於是滿屋裡的人俱哭個不住。

  賈政恐哭壞老母,即收淚說:「老太太放心罷。本來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兩位王爺的恩典,萬般軫恤。就是大老爺暫時拘質,等問明白了,主上還有恩典。如今家裡一些也不動了。」賈母見賈赦不在,又傷心起來,賈政再三安慰方止。

  眾人俱不敢走散。獨邢夫人回至自己那邊,見門全封鎖了,丫頭老婆也鎖在幾間屋裡,無處可走,便放聲大哭起來。只得往鳳姐那邊去,見二門旁邊也上了封條,惟有屋門開著,裡頭嗚咽不絕。邢夫人進去,見鳳姐面如紙灰,合眼躺著,平兒在旁暗哭。邢夫人打量鳳姐死了,又哭起來。平兒迎上來說:「太太先別哭。奶奶才抬回來,像是死了的。歇息了一會子,蘇過來,哭了幾聲,這會子略安了安神兒。太太也請定定神兒罷。但不知老太太怎麼樣了?」

  邢夫人也不答言,仍走到賈母那邊。見眼前俱是賈政的人,自己夫子被拘,媳婦病危,女兒受苦,現在身無所歸,那裡止得住悲痛?眾人勸慰,李紈等令人收拾房屋,請邢夫人暫住。王夫人撥人服侍。

  賈政在外,心驚肉跳,拈須搓手的等候旨意。聽見外面看守軍人亂嚷道:「你到底是那一邊的?既碰在我們這裡,就記在這裡冊上,拴著他交給裡頭錦衣府的爺們。」賈政出外看時,見是焦大,便說:「怎麼跑到這裡來?」焦大見問,便號天跺地的哭道:「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倒拿我當作冤家!爺還不知道焦大跟著太爺受的苦嗎?今兒弄到這個田地:珍大爺蓉哥兒都叫什麼王爺拿了去了;裡頭女主兒們都被什麼府裡衙役搶的披頭散髮,圈在一處空房裡;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像豬狗似的攔起來了;所有的都抄出來擱著,木器釘的破爛,磁器打的粉碎。他們還要把我拴起來!我活了八九十歲,只有跟著太爺捆人的,那裡有倒叫人捆起來的?我說我是西府裡的,就跑出來。那些人不依,押到這裡,不想這裡也是這麼著。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拚了罷!」說著,撞頭。眾衙役見他年老,又是兩王吩咐,不敢發狠。便說:「你老人家安靜些兒罷。這是奉旨的事,你先歇歇聽信兒。」賈政聽著,雖不理他,但是心裡刀攪一般,便道:「完了,完了!不料我們一敗塗地如此!」

  正在著急聽候內信,只見薛蝌氣噓噓的跑進來說:「好容易進來了!姨父在那裡呢?」賈政道:「來的好!外頭怎麼放進來的?」薛蝌道:「我再三央及,又許他們錢,所以我才能夠出入的。」賈政便將抄去之事告訴了他,就煩他打聽打聽,說:「別的親友,在火頭兒上也不便送信,是你就好通信了。」薛蝌道:「這裡的事,我倒想不到;那邊東府的事,我已聽見說了。」

  賈政道:「究竟犯什麼事?」薛蝌道:「今兒為我哥哥打聽決罪的事,在衙門裡聽見有兩位禦史,風聞是珍大哥引誘世家子弟賭博,——這一款還輕;還有一大款強佔良民之妻為妾,因其不從,淩逼致死。那禦史恐怕不准,還將咱們家的鮑二拿去,又還拉出一個姓張的來。只怕連都察院都有不是,為的是姓張的起先告過。」賈政尚未聽完,便跺腳道:「了不得!罷了,罷了!」歎了一口氣,撲簌簌的掉下淚來。

  薛蝌寬慰了幾句,即便又出去打聽,隔了半日,仍舊進來,說:「事情不好。我在刑科裡打聽,倒沒有聽見兩王覆旨的信,只聽說:李禦史今早參奏平安州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好幾大款。」賈政慌道:「那管他人的事!到底打聽我們的怎麼樣?」薛蝌道:「說是平安州就有我們,那參的京官就是大老爺,說的是包攬詞訟,所以火上澆油。就是同朝這些官府,俱藏躲不迭,誰肯送信?即如才散的這些親友們,有各自回家去了的,也有遠遠兒的歇下打聽的。可恨那些貴本家都在路上說:『祖宗撂下的功業,弄出事來了,不知道飛到那個頭上去呢,大家也好施為施為。』」

  賈政沒有聽完,複又頓足道:「都是我們大老爺忒胡塗!東府也忒不成事體!如今老太太和璉兒媳婦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你再打聽去,我到老太太那邊瞧瞧。若有信,能夠早一步才好!」正說著,聽見裡頭亂嚷出來說:「老太太不好了!」急的賈政即忙進去。

  未知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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