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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避嫌隙杜絕寧國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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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聽說,又急又愧,登時紫脹了面皮,便挨著炕沿雙膝跪下,也含淚訴道:「太太說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但我並無這樣東西,其中還要求太太細想。這香袋兒是外頭仿著內工繡的,連穗子一概都是市賣的東西。我雖年輕不尊重,也不肯要這樣東西。再者,這也不是常帶著的,我縱然有,也只好在私處擱著,焉肯在身上常帶,各處逛去?況且又在園裏去,個個姊妹,我們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來,不但在姊妹前看見,就是奴才看見,我有什麼意思?三則論主子內,我是年輕媳婦,算起來,奴才比我更年輕的又不止一個了。況且他們也常在園走動,焉知不是他們掉的?再者,除我常在園裏,還有那邊太太常帶過幾個小姨娘來,嫣紅翠雲那幾個人,也都是年輕的人,他們更該有這個了。還有那邊珍大嫂子,他也不算很老,也常帶過佩鳳他們來,又焉知不是他們的?況且園內丫頭也多,保不住都是正經的。或者年紀大些的,知道了人事,一刻查問不到,偷出去了;或借著因由,合二門上小么兒們打牙撂嘴兒:外頭得了來的,也未可知。不但我沒此事,就連平兒,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請細想!」 王夫人聽了這一席話,很近情理,因歎道:「你起來。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子的姑娘出身,不至這樣輕薄,不過我氣激你的話。但只如今且怎麼處?你婆婆纔打發人封了這個給我瞧,把我氣了個死!」 鳳姐道:「太太快別生氣。若被眾人覺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靜氣,暗暗訪察,纔能得這個實在;縱然訪不著,外人也不能知道。如今惟有趁著賭錢的因由,革了許多人這空兒,把周瑞媳婦旺兒媳婦等四五個貼近不能走話的人,安插在園裏,以查賭為由。再,如今他們的丫頭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鬧出來,反悔之不及。如今若無故裁革,不但姑娘們委屈,就連太太和我也過不去。不如趁著這機會,以後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磨牙難纏的,拿個錯兒,攆出去,配了人:一則保的住沒有別事,二則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這話如何?」 王夫人歎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每人只有兩三個丫頭像人,餘者竟是小鬼兒似的,如今再去了,不但我心裏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也還窮不至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比你們是強些,如今寧可省我些,別委屈了他們。你如今且叫人傳周瑞家的等人進來,就吩咐他們快快暗訪這事要緊!」 鳳姐即喚平兒進來,吩咐出去。 一時,周瑞家的與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現在五家陪房——進來。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來,正是方纔是他送香袋來的。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無二意,今見他來打聽此事,便向他說:「你去回了太太,也進園來照管照管,比別人強些。」 王善保家的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他,他心裏不自在,要尋他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件事來,以為得了把柄;又聽王夫人委托他,正碰在心坎上,道:「這個容易。不是奴才多話,論理,這事早該嚴緊些的。太太也不大往園裏去,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像受了誥封似的,他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不然,就調唆姑娘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耽得起?」 王夫人點頭道:「跟姑娘們的丫頭比別的嬌貴些,這也是常情。」 王善保家的道:「別的還罷了,太太不知,頭一個是寶玉屋裏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的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又長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 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兒,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裏罵小丫頭。我心裏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他。後來要問是誰,偏又忘了。今日對了檻兒,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 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長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輕薄些。方纔太太說的倒很像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混說。」 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這樣,此刻不難叫了他來,太太瞧瞧。」 王夫人道:「寶玉屋裏常見我的,只有襲人麝月,這兩個笨笨的倒好。要有這個,他自然不敢來見我呀。我一生最嫌這樣的人。且又出來這個事,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 因叫自己的丫頭來,吩咐他道:「你去,只說我有話問他,留下襲人麝月伏侍寶玉不必來,有一個睛雯最伶俐,叫他即刻快來。你不許和他說什麼。」 小丫頭答應了,走入怡紅院,正值晴雯身上不好,睡中覺纔起來,發悶呢。聽如此說,只得跟了他來。 素日晴雯不敢出頭,因連日不自在,並沒十分粧飾,自為無礙。及到了鳳姐房中,王夫人一見他嚲釵鬢鬆,衫垂帶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態,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纔的火來。王夫人便冷笑道:「好個美人兒!真像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寶玉今日可好些?」 晴雯一聽如此說,心內大異,便知有人暗算了。他雖然著惱,只不敢作聲。他本是個聰明過頂的人,見問寶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實話答應,忙跪下,回道:「我不大到寶玉房裏去,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那都是襲人合麝月兩個人的事,太太問他們。」 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你難道是死人?要你們做什麼?」 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說園裏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裏上夜,不過看屋子。我原回過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罵了我,『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麼?』我聽了,不敢不去,纔去的。不過十天半月之內,寶玉叫著了,答應幾句話,就散了。至於寶玉的飲食起居,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下一層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人。我閒著還要做老太太屋裏的針線,所以寶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從此後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為實了,忙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你費心!既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我明兒回了老太太再攆你。」 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幾日,不許他在寶玉屋裏睡覺。等我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 喝聲:「出去!站在這裏,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粧扮!」 晴雯只得出來,這氣非同小可,一出門,便拿絹子握著臉,一頭走,一頭哭,直哭到園內去。 這裏王夫人向鳳姐等自怨道:「這幾年,我越發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只怕這樣的還有,明日倒得查查。」 鳳姐見王夫人盛怒之際,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時調唆的邢夫人生事,縱有千百樣言語,此刻也不敢說,只低頭答應著。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且請息怒。這些小事,只交與奴才。如今要查這個是極容易的。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他們個冷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裏搜尋。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他的了。」 王夫人道:「這話倒是,若不如此,斷乎不能明白。」 因問鳳姐如何。鳳姐只得答應說:「太太說是,就行罷了。」 王夫人道:「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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