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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纍金鳳(2)


  一時,賈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賈母生氣,皆不敢回家,只得在此暫候。尤氏到鳳姐兒處來閒話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園內去閒談。邢夫人在王夫人處坐了一回,也要到園內走走。剛至園門前,只見賈母房內的小丫頭子,名喚傻大姐的,笑嘻嘻走來,手內拿著個花紅柳綠的東西,低頭瞧著只管走,不防迎頭撞見邢夫人,抬頭看見,方纔站住。邢夫人因說:「這傻丫頭,又得個什麼愛巴物兒,這樣喜歡?拿來我瞧瞧。」

  原來這傻大姐年方十四歲,是新挑上來給賈母這邊專做粗活的。因他生的體肥面闊,兩隻大腳,做粗活很爽利簡捷,且心性愚頑,一無知識,出言可以發笑。賈母喜歡,便起名為傻大姐。若有錯失,也不苛責他。無事時,便入園內來玩耍。正往山石背後掏促織去,忽見一個五彩「繡香囊」,上面繡的並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赤條條的相抱;一面是幾個字。這癡丫頭原不認得是春意兒,心下打量:「敢是兩個妖精打架?不,就是兩個人打架呢?」

  左右猜解不來,正要拿去給賈母看呢,所以笑嘻嘻走回。忽見邢夫人如此說,便笑道:「太太真個說的巧,真是個愛巴物兒!太太瞧一瞧。」說著,便送過去。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你是那裏得的?」

  傻大姐道:「我掏促織兒,在山子石後頭揀的。」

  邢夫人道:「快別告訴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呢。因你素日是個傻丫頭,以後再別提了。」

  這傻大姐聽了,反嚇得黃了臉,說:「再不敢了!」磕了頭,呆呆而去。

  邢夫人回頭看時,都是些女孩兒,不便遞給他們,自己便塞在袖裏。心內十分罕異,揣摩此物從何而來,且不形於聲色,到了迎春房裏。迎春正因他乳母獲罪,心中不自在,忽報母親來了,遂接入。奉茶畢,邢夫人因說道:「你這麼大了,你那奶媽子行此事,你也不說說他;如今別人都好好的,偏偺們的人做出這事來,什麼意思?」

  迎春低頭弄衣帶,半晌答道:「我說他兩次,他不聽,也叫我沒法兒。況因他是媽媽,只有他說我的,沒有我說他的。」

  邢夫人道:「胡說!你不好了,他原該說;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該拿出姑娘的身分來。他敢不依,你就回我去纔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這可是什麼意思?再者:放頭兒,還只怕他巧語花言的和你借貸些簪環衣裳做本錢。你這心活面軟,未必不周濟他些。若被他騙了去,我是一個錢沒有的,看你明日怎麼過節!」

  迎春不語,只低著頭。邢夫人見他這般,因冷笑道:「你是大老爺跟前的人養的,這裏探丫頭是二老爺跟前的人養的,出身一樣,你娘比趙姨娘強十分,你也該比探丫頭強纔是。怎麼你反不及他一點?——倒是我無兒女的一生乾淨,也不能惹人笑話!」

  人回:「璉二奶奶來了。」

  邢夫人聽了,冷笑兩聲,命人出去說:「請他自己養病,我這裏不用他伺候。」

  接著又有探事的小丫頭來報說:「老太太醒了。」

  邢夫人方起身往前邊來。

  迎春送至院外方回。繡橘因說道:「如何?前兒我回姑娘那一個攢珠纍金鳳,竟不知那裏去了,回了姑娘,竟不問一聲兒。我說必是老奶奶拿去當了銀子放頭兒了,姑娘不信,只說司棋收著,叫問司棋。司棋雖病,心裏卻明白,說:『沒有收起來,還在書架上匣裏放著,預備八月十五要戴呢。』姑娘該叫人去問老奶奶一聲。」

  迎春道:「何用問?那自然是他拿了去摘了肩兒了。我只說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過一時半晌,仍舊悄悄的放在裏頭,誰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鬧出來,問他也無益。」

  繡橘道:「何曾是忘記?他是試準了姑娘的性格兒,纔這麼著。如今我有個主意:到二奶奶屋裏,將此事回了他,或著人要他,或省事拿幾吊錢來替他贖了,如何?」

  迎春忙道:「罷,罷!省事些好。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

  繡橘道:「姑娘怎麼這樣軟弱?都要省起事來,將來連姑娘還騙了去!我竟去的是。」說著便走。迎春便不言語,只好由他。

  誰知迎春的乳母之媳玉柱兒媳婦為他婆婆得罪,來求迎春去討情,他們正說金鳳一事,且不進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們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見繡橘立意去回鳳姐,又看這事脫不過去,只得進來,陪笑先向繡橘說:「姑娘,你別去生事。姑娘的『金絲鳳』,原是我們老奶奶老糊塗了,輸了幾個錢,沒的撈梢,所以借去,不想今日弄出事來。雖然這樣,到底主子的東西,我們不敢遲誤,終久是要贖的。如今還要求姑娘看著從小兒吃奶的情,往老太太那邊去討一個情兒,救出他來纔好!」

  迎春便說道:「好嫂子,你趁早打了這妄想。要等我去說情兒,等到明年,也是不中用的。方纔連寶姐姐林妹妹,大夥兒說情,老太太還不依,何況是我一個人?我自己臊還臊不過來,還去討臊去?」

  繡橘便說:「贖金鳳是一件事,說情是一件事,別絞在一處。難道姑娘不去說情,你就不賠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鳳來再說。」

  玉柱兒家的聽見迎春如此拒絕他,繡橘的話又鋒利,無可回答,一時臉上過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兒,乃向繡橘說道:「姑娘,你別太張勢了!你滿家子算一算,誰的媽媽奶奶不仗著主子哥兒姐兒得些便宜?偏偺們就這樣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許你們偷偷摸摸的,哄騙了去!自從邢姑娘來了,太太吩咐一個月儉省出一兩銀子來給舅太太去,這裏饒添了邢姑娘的使費,反少了一兩銀子。時常短了這個,少了那個,那不是我們供給,誰又要去?不過大家將就些罷了。算到今日,少說也有三十兩了!我們這一向的錢,豈不白填了限呢?」

  繡橘不待說完,便啐了一口,道:「做什麼你白填了三十兩?我且和你算算賬!姑娘要了些什麼東西?」

  迎春聽了這媳婦發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罷,罷!不能拿了金鳳來,你不必拉三扯四的亂嚷。我也不要那鳳了。就是太太問時,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你什麼,你出去歇歇兒去罷。何苦呢?」

  一面叫繡橘倒茶來。繡橘又氣又急,因說道:「姑娘雖不怕,我是做什麼的?把姑娘的東西丟了,他倒賴說姑娘使了他們的錢,這如今竟要准折起來,倘或太太問姑娘為什麼使了這些錢,敢是我們就中取勢?這還了得!」

  一行說,一行就哭了。司棋聽不過,只得勉強過來,幫著繡橘,問著那媳婦。迎春勸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去看。

  三人正沒開交,可巧寶釵、黛玉、寶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約著來安慰。他們走至院中,聽見幾個人講究,探春從紗窗內一看,只見迎春倚在床上看書,若有不聞之狀,探春也笑了。小丫頭們忙打起簾子報道:「姑娘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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