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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2)


  誰知寶玉自從寶釵搬回家去,十分想念,聽見薛姨媽來了,只當寶釵同來,心中早已忙了,便乍著膽子回道:「破題倒作了一個,但不知是不是?」賈政道:「你念來我聽。」寶玉念道:「天下不皆士也,能無恆產者,亦僅矣。」賈政聽了,點著頭道:「也還使得。以後作文,總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動筆。你來的時候,老太太知道不知道?」寶玉道:「知道的。」賈政道:「既如此,你還到老太太處去罷。」

  寶玉答應了個「是」,只得拿捏著,慢慢的退出。剛過穿廊月洞門的影屏,便一溜煙跑到賈母院門口。急得焙茗在後頭趕著,叫道:「看跌倒了!老爺來了。」寶玉那裡聽的見?剛進得門來,便聽見王夫人、鳳姐、探春等笑語之聲。丫鬟們見寶玉來了,連忙打起簾子,悄悄告訴道:「姨太太在這裡呢。」寶玉趕忙進來給薛姨媽請安,過來才給賈母請了晚安。賈母便問:「你今兒怎麼這早晚才散學?」寶玉悉把賈政看文章並命作破題的話述了一遍。賈母笑容滿面。寶玉因問眾人道:「寶姐姐在那裡坐著呢?」薛姨媽笑道:「你寶姐姐沒過來,家裡和香菱作活呢。」

  寶玉聽了,心中索然,又不好就走。只見說著話兒,已擺上飯來。自然是賈母薛姨媽上坐,探春等陪坐。薛姨媽道:「寶哥兒呢?」賈母笑著說道:「寶玉跟著我這邊坐罷。」寶玉連忙回道:「頭裡散學時,李貴傳老爺的話,叫吃了飯過去,我趕著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飯,就過去了。老太太和姨媽、姐姐們用罷。」賈母道:「既這麼著,鳳丫頭就過來跟著我。你太太才說他今兒吃齋,叫他們自己吃去罷。」王夫人也道:「你跟著老太太姨太太吃罷,不用等我,我吃齋呢。」於是鳳姐告了坐,丫頭安了杯箸。鳳姐執壺斟了一巡,才歸坐。

  大家吃著酒,賈母便問道:「可是才姨太太提香菱?我前兒聽見丫頭們說『秋菱』,不知是誰,問起來才知道是他。怎麼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薛姨媽滿臉飛紅,歎了口氣,道:「老太太再別提起!自從蟠兒娶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媳婦,成日家咕咕唧唧,如今鬧的也不成個人家了。我也說過他幾次,他牛心不聽說,我也沒那麼大精神和他們盡著吵去。只好由他們去。可不是他嫌這丫頭的名兒不好,改的!」賈母道:「名兒什麼要緊的事呢?」薛姨媽道:「說起來,我也怪臊的。其實老太太這邊,有什麼不知道的?他那裡是為這名兒不好?聽見說,他因為是寶丫頭起的,他才有心要改。」賈母道:「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薛姨媽把手絹子不住的擦眼淚,未曾說,又歎了一口氣,道:「老太太還不知道呢!這如今媳婦子專和寶丫頭慪氣。前日老太太打發人看我去,我們家裡正鬧呢。」賈母連忙接著問道:「可是前兒聽見姨太太肝氣疼,要打發人看去;後來聽見說好了,所以沒著人去。依我勸姨太太竟把他們別放在心上。再者,他們也是新過門的小夫妻,過些時自然就好了。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還強幾倍。前日那小丫頭子回來說,我們這邊,還都讚歎了他一會子:都像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真是百裡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那給人家作了媳婦兒,怎麼叫公婆不疼,家裡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

  寶玉頭裡已經聽煩了,推故要走,及聽見這話,又坐下呆呆的往下聽。薛姨媽道:「不中用。他雖好,到底是女孩兒家。養了蟠兒這個胡塗孩子,真真叫我不放心。只怕在外頭喝點子酒,鬧出事來。幸虧老太太這裡的大爺二爺常和他在一塊兒,我還放點兒心。」寶玉聽到這裡,便接口道:「姨媽更不用懸心。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正經買賣大客人,都是有體面的,那裡就鬧出事來?」薛姨媽笑道:「依你這樣說,我敢只不用操心了。」說話間,飯已吃完。寶玉先告辭了,晚間還要看書。便各自去了。

  這裡丫頭們剛捧上茶來。只見琥珀走近過來向賈母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賈母便向鳳姐兒道:「你快去罷,瞧瞧巧姐兒去罷。」鳳姐聽了,還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琥珀遂過來向鳳姐道:「剛才平兒打發小丫頭子來回二奶奶,說:『巧姐兒身上不大好,請二奶奶忙著些過來才好呢。』」賈母因說道:「你快去罷,姨太太也不是外人。」鳳姐連忙答應,在薛姨媽跟前告了辭。又見王夫人說道:「你先過去,我就去。小孩子家魂兒還不全呢,別叫丫頭們大驚小怪的。屋裡的貓兒,狗兒,也叫他們留點神兒。盡著孩子貴氣,偏有這些瑣碎。」鳳姐答應了,然後帶了小丫頭回房去了。

  這時薛姨媽又問了一回黛玉的病。賈母道:「林丫頭那孩子倒罷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實了。要賭靈性兒,也和寶丫頭不差什麼;要賭寬厚待人裡頭,卻不濟他寶姐姐有耽待,有盡讓了。」薛姨媽又說了兩句閒話兒,便道:「老太太歇著罷,我也要到家裡去看看,只剩下寶丫頭和香菱了。打那麼同著姨太太看看巧姐兒。」賈母道:「正是。姨太太上年紀的人,看看是怎麼不好,說給他們,也得點主意兒。」薛姨媽便告辭,同著王夫人出來,往鳳姐院裡去了。

  卻說賈政試了寶玉一番,心裡卻也喜歡,走向外面和那些門客閒談,說起方才的話來,便有新近到來,最善大棋的一個王爾調,名作梅的,說道:「據我們看來,寶二爺的學問已是大進了。」賈政道:「那有進益?不過略懂得些罷咧。『學問』兩個字,早得很呢!」詹光道:「這是老世翁過謙的話。不但王大兄這般說,就是我們看,寶二爺必定要高發的。」賈政笑道:「這也是諸位過愛的意思。」

  那王爾調又道:「晚生還有一句話,不揣冒昧,合老世翁商議。」賈政道:「什麼事?」王爾調陪笑道:「也是晚生的相與,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有一位小姐,說是生的德容功貌俱全,此時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兒子,家資巨萬,但是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作親。晚生來了兩個月,瞧著寶二爺的人品學業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包管一說就成。」賈政道:「寶玉說親,卻也是年紀了,並且老太太常說起。但只張大老爺素來尚未深悉。」詹光道:「王兄所提張家,晚生卻也知道,況合大老爺那邊是舊親,老世翁一問便知。」賈政想了一回,道:「大老爺那邊,不曾聽得這門親戚。」詹光道:「老世翁原來不知:這張府上原和邢舅太爺那邊有親的。」

  賈政聽了,方知是邢夫人的親戚。坐了一回進來了,便要同王夫人說知,轉問邢夫人去。誰知王夫人陪了薛姨媽到鳳姐那邊看巧姐兒去了。那天已經掌燈時候,薛姨媽去了,王夫人才過來了。賈政告訴了王爾調和詹光的話,又問:「巧姐兒怎麼了?」王夫人道:「怕是驚風的光景。」賈政道:「不甚利害呀?」王夫人道:「看著是搐風的來頭,只還沒搐出來呢。」賈政聽了,咳了一聲,便不言語,各自安歇。不提。

  卻說次日邢夫人過賈母這邊來請安,王夫人便提起張家的事,一面回賈母,一面問邢夫人。邢夫人道:「張家雖系老親,但近年來久已不通音信,不知他家的姑娘是怎麼樣的。倒是前日孫親家太太打發老婆子來問安,卻說起張家的事。說他家有個姑娘,托孫親家那邊有對勁的提一提。聽見說,只這一個女孩兒,十分嬌養,也識得幾個字,見不得大陣仗兒,常在屋裡不出來的。張大老爺又說:只有這一個女孩兒,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嚴,姑娘受不得委屈。必要女婿過門,贅在他家,給他料理些家事。」賈母聽到這裡,不等說完,便道:「這斷使不得。我們寶玉,別人伏侍他還不夠呢,倒給人家當家去!」邢夫人道:「正是老太太這個話。」賈母因向王夫人道:「你回來告訴你老爺,就說我的話:這張家的親事是作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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