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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餘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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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賈璉等忙答應了幾個「是」,復領王太醫到外書房中。王太醫說:「太夫人並無別症,偶感了些風寒。其實不用吃藥,不過略清淡些,常暖著點兒就好了。如今寫個方子在這裏,若老人家愛吃,便按方煎一劑吃;若懶怠吃,也就罷了。」說著,吃茶,寫了方子。剛要告辭,只見奶子抱了大姐兒出來,笑說:「王老爺也瞧瞧我們姐兒。」 王太醫聽說,忙起身就奶子懷中,左手托著大姐兒的手,右手診了一診,又摸了一摸頭,又叫伸出舌頭來瞧,笑道:「我要說了,妞兒該罵我了:只要清清淨淨的餓兩頓就好了。不必吃煎藥,我送點丸藥來,臨睡,用薑湯研開吃下去就好了。」說畢,告辭而去。賈珍等拿了藥方來回明賈母原故,將藥方放在案上出去。不在話下。 這裏王夫人和李紈、鳳姐兒、寶釵姐妹等,見大夫出去,方從櫥後出來。王夫人略坐一坐,也回房去了。 劉姥姥見無事,方上來和賈母告辭。賈母說:「閒了再來。」 又命鴛鴦來:「好生打發劉姥姥出去——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 劉姥姥道了謝,又作辭,方同鴛鴦出來。到了下房,鴛鴦指炕上一個包袱說道:「這是老太太的幾件衣裳,都是往年間生日節下眾人孝敬的。老太太從不穿人家做的,收著也可惜,卻是一次也沒穿過的,昨日叫我拿出兩套來送你帶了去,或送人,或自己家裏穿罷。這盒子裏頭是你要的麵果子。這包兒裏頭是你前兒說的藥——梅花點舌丹也有,紫金錠也有,活絡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每一樣是一張方子包著,總包在裏頭了。這是兩個荷包,帶著玩罷。」說著,又抽開繫子,掏出兩個筆錠如意的錁子來給他瞧,又笑道:「荷包你拿去,這個留下給我罷。」 劉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幾千佛,聽鴛鴦如此說,便忙說道:「姑娘只管留下罷。」 鴛鴦見他信以為真,笑著仍給他裝上,說道:「哄你玩呢——我有好些呢。留著年下給小孩子們罷。」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拿著個成窯鍾子來遞給劉姥姥,說:「這是寶二爺給你的。」 劉姥姥道:「這是那裏說起?我那一世修來的,今兒這樣!」說著,便接過來。鴛鴦道:「前兒我叫你洗澡,換的衣裳是我的,你不棄嫌,我還有幾件也送你罷。」 劉姥姥又忙道謝。鴛鴦果然又拿出幾件來,給他包好。劉姥姥又要到園中辭謝寶玉和眾妹妹王夫人等去,鴛鴦道:「不用去了。他們這會子也不見人,回來我替你說罷。閒了再來。」 又命了一個老婆子,吩咐他:「二門上叫兩個小廝來,幫著姥姥拿了東西送去。」 婆子答應了——又和劉姥姥到了鳳姐兒那邊,一併拿了東西,在角門上命小廝們搬出去,直送劉姥姥上車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寶釵等吃過早飯,又往賈母處問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顰兒,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 黛玉便笑著跟了來至蘅蕪院中。進了房,寶釵便坐下,笑道:「你還不給我跪下?我要審你呢。」 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丫頭瘋了!審我什麼?」 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屋門的女孩兒!滿嘴裏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罷。」 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裏也不免疑惑,口裏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咧。你倒說出來我聽聽。」 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呢。昨兒行酒令兒,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是那裏來的。」 黛玉一想,方想起昨兒失於檢點,把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 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好的,所以請教你。」 黛玉道:「好姐姐!你別說給別人,我再不說了!」 寶釵見他羞的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問,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訴他,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兒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裏,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背著我們偷看,我們也背著他們偷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丟開了。所以偺們女孩兒家不認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連做詩寫字等事,這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纔是好;只是如今並聽不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並不是書誤了他,可惜他把書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至於你我,只該做些針線紡績的事纔是,偏又認得幾個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書看也罷了,最怕見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服,只有答應「是」的一字。忽見素雲進來說:「我們奶奶請二位姑娘商議要緊的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寶二爺,都等著呢。」 寶釵道:「又是什麼事?」 黛玉道:「偺們到了那裏就知道了。」說著,便和寶釵往稻香村來,果見眾人都在那裏。李紈見了他兩個,笑道:「社還沒起,就有脫滑兒的了:四丫頭要告一年的假呢!」 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麼園子圖兒,惹的他樂得告假了。」 探春笑道:「也別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 黛玉忙笑接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 說著,大家都笑起來。 寶釵笑道:「世上的話,到了二嫂子嘴裏也就盡了。幸而二嫂子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兒。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畫出來了,虧他想的倒也快!」 眾人聽了,都笑道:「你這一註解,也就不在他兩個以下了。」 李紈道:「我請你們大家商議給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給了他一個月的假,他嫌少,你們怎麼說?」 黛玉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就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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