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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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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寶玉在樓上,坐在賈母旁邊,因叫個小丫頭子捧著方纔那一盤子東西,將自己的玉帶上,用手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是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一個的。」 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 賈母道:「原來是雲兒有這個。」 寶玉道:「他這麼往我們家去住著,我也沒看見。」 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 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頭心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他纔是留心呢。」 寶釵聽說,回頭裝沒聽見。 寶玉聽見史湘雲有這件東西,自己便將那麒麟忙拿起來揣在懷裏。忽又想到怕人看見他聽是史湘雲有了,他就留著這件,因此,手裏揣著,卻拿眼睛瞟人。只見眾人倒都不理論,惟有黛玉瞅著他點頭兒,似有讚歎之意。寶玉心裏不覺沒意思起來,又掏出來,瞅著黛玉訕笑道:「這個東西有趣兒,我替你拿著,到家裏穿上個穗子你帶,好不好?」 黛玉將頭一扭道:「我不稀罕!」 寶玉笑道:「你既不稀罕,我可就拿著了。」說著,又揣起來。剛要說話,只見賈珍之妻尤氏和賈蓉續娶的媳婦胡氏,婆媳兩個來了。見過賈母,賈母道:「你們又來做什麼?我不過沒事來逛逛。」 一句話說了,只見人報:「馮將軍家有人來了。」 原來馮紫英家聽見賈府在廟裏打醮,連忙預備豬、羊、香燭、茶食之類,趕來送禮。鳳姐聽了,趕忙過正樓來,拍手笑道:「噯呀!我卻沒防著這個。只說偺們娘兒們來閒逛逛,人家只當偺們大擺齋壇的,來送禮。都是老太太鬧的。這又不得預備賞封兒?」 剛說了,只見馮家的兩個管家女人上樓來了。馮家兩個未去,接著趙侍郎家也有禮來了。於是,接二連三,都聽見賈府打醮,女眷都在廟裏,凡一應遠親近友,世家相與,都來送禮。賈母纔後悔起來,說:「又不是什麼正經齋事,我們不過閒逛逛,沒的驚動人。」 因此,雖看了一天戲,至下午便回來了,次日便懶怠去。 鳳姐又說:「『打牆也是動土』,已經驚動了人,今兒樂得還去逛逛。」 賈母因昨日見張道士提起寶玉說親的事來,誰知寶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來生氣,嗔著張道士與他說了親,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再不見張道士了!」 別人也並不知為什麼原故。二則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賈母便執意不去了。鳳姐見不去,自己帶了人去。也不在話下。 且說寶玉因見黛玉病了,心裏放不下,飯也懶怠吃,不時來問,只怕他有個好歹。黛玉因說道:「你只管聽你的戲去罷。在家裏做什麼?」 寶玉因昨日張道士提親之事,心中大不受用,今聽見黛玉如此說,心裏因想道:「別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連他也奚落起我來!」 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煩惱加了百倍。要是別人跟前,斷不能動這肝火,只是黛玉說了這話,倒又比往日別人說這話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臉來說道:「我白認得你了!罷了,罷了!」 黛玉聽說,冷笑了兩聲道:「你白認得了我嗎?我那裏能夠像人家有什麼配的上你的呢!」 寶玉聽了,便走來直問到臉上道:「你這麼說,是安心咒我天誅地滅?」 黛玉一時解不過這話來。寶玉又道:「昨兒還為這個起了誓呢,今兒你到底兒又重我一句。我就天誅地滅,你又有什麼益處呢?」 黛玉一聞此言,方想起昨日的話來。今日原自己說錯了,又是急,又是愧,便抽抽搭搭的哭起來,說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誅地滅!何苦來呢?我知道,昨日張道士說親,你怕攔了你的姻緣,你心裏生氣,來拿我煞性子。」 原來寶玉自幼生成來的有一種下流癡病,況從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如今稍知些事,又看了些邪書僻傳,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那黛玉偏生也是個有些癡病的,也每用假情試探,因你也將真心真意瞞起來,我也將真心真意瞞起來,都只用假意試探。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事。 即如此刻,寶玉的心內想的是:「別人不知我的心,還可恕,難道你就不想我的心裏眼裏只有你?你不能為我解煩惱,反來拿這個話堵噎我,可見我心裏時時刻刻白有你,你心裏竟沒我了。」 寶玉是這個意思,只口裏說不出來。那黛玉心裏想著:「你心裏自然有我,雖有金玉相對之說,你豈是重這邪說不重人的呢?我就時常提這金玉,你只管了然無聞的,方見的是待我重,無毫髮私心了。怎麼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著急呢?可知你心裏時時有這個金玉的念頭,我一提,你怕我多心,故意兒著急,安心哄我。」 那寶玉心中又想著:「我不管怎麼樣都好,只要你隨意,我就立刻因你死了也是情願的。你知也罷,不知也罷,只由我的心:那纔是你和我近,不和我遠。」 黛玉心裏又想著:「你只管你就是了,你好我自然好。你要把自己丟開,只管周旋我,是你不叫我近你,竟叫我遠你了。」 看官,你道兩個人原是一個心,如此看來,卻都是多生了枝葉,將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之意了。 此皆他二人素昔所存私心,難以備述。如今只說他們外面的形容。那寶玉又聽見他說「好姻緣」三個字,越發逆了己意,心裏乾噎,口裏說不出來,便賭氣向頸上摘下「通靈玉」來,咬咬牙,狠命往地下一摔,道:「什麼勞什子!我砸了你,就完了事了!」 偏生那玉堅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風不動。寶玉見不破,便回身找東西來砸。黛玉見他如此,早已哭起來,說道:「何苦來,你砸那啞吧東西?有砸他的,不如來砸我!」 二人鬧著,紫鵑雪雁等忙來解勸。後來見寶玉下死勁的砸那玉,忙上來奪,又奪不下來。見比往日鬧的大了,少不得去叫襲人。襲人忙趕了來,纔奪下來。寶玉冷笑道:「我是砸我的東西,與你們什麼相干!」 襲人見他臉都氣黃了,眉眼都變了,從來沒氣的這麼樣,便拉著他的手,笑道:「你合妹妹拌嘴,不犯著砸他。倘或砸壞了,叫他心裏臉上怎麼過的去呢?」 黛玉一行哭著,一行聽了這話說到自己心坎兒上來,可見寶玉連襲人不如,越發傷心大哭起來。心裏一急,方纔吃的香薷飲解暑湯便承受不住,哇的一聲,都吐出來了。紫鵑忙上來用絹子接住,登時一口一口的,把塊絹子吐濕。雪雁忙上來搥揉。紫鵑道:「雖然生氣,姑娘到底也該保重些。纔吃了藥好些兒,這會子因和寶二爺拌嘴又吐出來了,倘或犯了病,寶二爺心裏怎麼過的去呢?」 寶玉聽了這話說到自己心坎兒上來,可見黛玉竟還不如紫鵑呢。又見黛玉臉紅頭脹,一行啼哭,一行氣湊,一行是淚,一行是汗,不勝怯弱。寶玉見了這般,又自己後悔方纔不該和他較證。「這會子他這樣光景,我又替不了他。」 心裏想著,也由不得滴下淚來了。 襲人守著寶玉,見他兩個哭的悲痛,也心酸起來。又摸著寶玉的手冰涼,要勸寶玉不哭罷,一則恐寶玉有什麼委屈悶在心裏,二則又恐薄了黛玉,兩頭兒為難,正是女兒家的心性,不覺也流下淚來。紫鵑一面收拾了吐的藥,一面拿扇子替黛玉輕輕的搧著,見三個人都鴉雀無聲,各自哭各自的,索性也傷起心來,也拿著絹子拭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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