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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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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也忙道:「去罷,去罷。怕老太太等吃飯呢。」 寶玉答應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釧兒笑著,伸伸舌頭,帶著兩個老嬤嬤,一溜煙去了。剛至穿堂門前,只見襲人倚門而立,見寶玉平安回來,堆下笑來,問道:「叫你做什麼?」 寶玉告訴:「沒有什麼。不過怕我進園淘氣,吩咐吩咐。」 一面說,一面回至賈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見黛玉正在那裏,寶玉便問他:「你住在那一處好?」 黛玉正盤算這事,忽見寶玉一問,便笑道:「我心裏想著瀟湘館好。我愛那幾竿竹子,隱著一道曲欄,比別處幽靜些。」 寶玉聽了,拍手笑道:「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也要叫你那裏住。我就住怡紅院。偺們兩個又近,又都清幽。」 二人正計議著,賈政遣人來回賈母,說是二月二十二日是好日子,哥兒姐兒們就搬進去罷。這幾日便遣人進去分派收拾。寶釵住了蘅蕪院,黛玉住了瀟湘館,迎春住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掩書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紈住了稻香村,寶玉住了怡紅院。每一處添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除各人的奶娘親隨丫頭外,另有專管收拾打掃的。至二十二日,一齊進去。登時園內花招繡帶,柳拂香風,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閒言少敘。且說寶玉自進園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鬟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他曾有幾首四時即事詩,雖不算好,卻是真情真景。 春夜即事云: 霞綃雲幄任鋪陳,隔巷蛙聲聽未真。 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 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為我嗔。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夏夜即事云: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粧。 秋夜即事云: 絳芸軒裏絕喧嘩,桂魄流光浸茜紗。 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濕棲鴉。 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 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茶。 冬夜即事云: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鸘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 女奴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 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 不說寶玉閑吟。且說這幾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做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等輕薄子弟,愛上那風流妖艷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讚:因此上,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這寶玉一發得意了,每日家做這些外務。誰想靜中生動,忽一日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來進去,只是發悶。園中那些女孩子正是混沌世界,天真爛漫之時,坐臥不避,嬉笑無心,那裏知寶玉此時的心事? 那寶玉不自在,便懶在園內,只想外頭鬼混,卻癡癡的,又說不出什麼滋味來。茗煙見他這樣,因想與他開心。左思右想,皆是寶玉玩煩了的,只有一件,不曾見過。想畢,便走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並那飛燕、合德、則天、玉環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孝敬寶玉。寶玉一看,如得珍寶。茗煙又囑咐道:「不可拿進園去,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寶玉那裏肯不拿進去?踟躕再四,單把那文理雅道些的揀了幾套進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方看;那粗俗過露的都藏於外面書房內。 那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後,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那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著,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看。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過,樹上桃花吹下一大斗來,落得滿身、滿書、滿地,皆是花片。寶玉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兒,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兒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回來,只見地下還有許多花瓣。 寶玉正踟躕間,只聽背後有人說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寶玉一回頭,卻是黛玉來了,肩上擔著花鋤,花鋤上掛著紗囊,手內拿著花帚。寶玉笑道:「來的正好。你把這些花瓣兒都掃起來,撂在那水裏去罷。我纔撂了好些在那裏了。」 黛玉道:「撂在水裏不好。你看這裏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兒什麼沒有?仍舊把花糟蹋了。那畸角兒上,我有一個花塚。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裏,埋在那裏,日久隨土化了,豈不乾淨?」 寶玉聽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幫你來收拾。」 黛玉道:「什麼書?」 寶玉見問,慌的藏了,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 黛玉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兒給我瞧瞧,好多著呢。」 寶玉道:「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人。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 一面說,一面遞過去。黛玉把花具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不頓飯時,已看了好幾齣了。但覺詞句警人,餘香滿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誦。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 黛玉笑著點頭兒。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的通紅了。登時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一雙似睜非睜的眼,桃腮帶怒,薄面含嗔,指著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了!好好兒的把這些淫詞艷曲弄了來,說這些混帳話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說到「欺負」二字,就把眼圈兒紅了,轉身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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