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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2)


  原來襲人見他無明無夜和姐妹們鬼混,若真勸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過半日片刻,仍舊好了;不想寶玉竟不回轉,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沒好生睡。今忽見寶玉如此,料是他心意回轉,便索性不理他。寶玉見他不應,便伸手替他解衣,剛解開了鈕子,被襲人將手推開,又自扣了。寶玉無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麼了?」連問幾聲。襲人睜眼說道:「我也不怎麼著。你睡醒了,快過那邊梳洗去。再遲了,就趕不上了。寶玉道:「我過那裡去?」襲人冷笑道:「你問我,我知道嗎?你愛過那裡去,就過那裡去。從今咱們兩個人撂開手,省的雞爭鵝鬥,叫別人笑話。橫豎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什麼四兒、五兒伏侍你。我們這起東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寶玉笑道:「你今兒還記著呢?」襲人道:「一百年還記著呢!比不得你,拿著我的話當耳旁風,夜裡說了,早起就忘了。」

  寶玉見他嬌嗔滿面,情不可禁,便向枕邊拿起一根玉簪來,一跌兩段,說道:「我再不聽你說,就和這簪子一樣!」襲人忙的拾了簪子,說道:「大早起,這是何苦來?聽不聽在你,也不值的這麼著呀。」寶玉道:「你那裡知道我心裡的急呢?」襲人笑道:「你也知道著急麼?你可知道我心裡是怎麼著?快洗臉去罷。」說著,二人方起來梳洗。

  寶玉往上房去後,誰知黛玉走來,見寶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書看。可巧便翻出昨兒的《莊子》來,看見寶玉所續之處,不覺又氣又笑,不禁也提起筆,續了一絕雲:

  無端弄筆是何人?剿襲南華莊子文。不悔自家無見識,卻將醜語詆他人!題畢,也往上房來見賈母,後往王夫人處來。

  誰知鳳姐之女大姐兒病了,正亂著請大夫診脈。大夫說:「替太太、奶奶們道喜:姐兒發熱是見喜了,並非別症。」王夫人鳳姐聽了,忙遣人問:「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雖險,卻順,倒還不妨。預備桑蟲,豬尾要緊。」鳳姐聽了,登時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傳與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給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裳。外面打掃淨室,款留兩位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家去。賈璉只得搬出外書房來安歇。鳳姐和平兒都跟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賈璉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十分難熬,只得暫將小廝內清俊的選來出火。不想榮國府內有一個極不成材破爛酒頭廚子,名喚多官兒,因見他懦弱無能,人都叫他作「多渾蟲」。二年前,他父親給他娶了個媳婦,今年才二十歲,也有幾分人材,又兼生性輕薄,最喜拈花惹草。多渾蟲又不理論,只有酒,有肉,有錢,就諸事不管了,所以甯榮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這媳婦妖嬈異常,輕狂無比,眾人都叫他「多姑娘兒」。如今賈璉在外熬煎,——往日也見過這媳婦,垂涎久了,只是內懼嬌妻,外懼孌童,不曾得手。那多姑娘兒也久有意于賈璉,只恨沒空兒。今聞賈璉挪在外書房來,他便沒事也要走三四趟。招惹的賈璉似饑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小廝計議,許以金帛,焉有不允之理?況都和這媳婦子是舊交,一說便成。

  是夜,多渾蟲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賈璉便溜進來相會。一見面,早已神魂失據,也不及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誰知這媳婦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經男子挨身,便覺遍體筋骨癱軟,使男子如臥綿上;更兼淫態浪言,壓倒娼妓。賈璉此時恨不得化在他身上。那媳婦子故作浪語,在下說道:「你們姐兒出花兒,供著娘娘,你也該忌兩日,倒為我醃臢了身子?快離了我這裡罷。」賈璉一面大動,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裡還管什麼娘娘呢!」那媳婦子越浪起來,賈璉亦醜態畢露。一時事畢,不免盟山誓海,難捨難分。自此後,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盡瘢回,十二日後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還願焚香,慶賀放賞已畢,賈璉仍複搬進臥室。見了鳳姐,正是俗語雲:「新婚不如遠別。」是夜更有無限恩愛,自不必說。

  次日早起,鳳姐往上屋裡去後,平兒收拾外邊拿進來的衣服鋪蓋,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平兒會意,忙藏在袖內,便走到這邊房裡,拿出頭髮來,向賈璉笑道:「這是什麼東西?」賈璉一見,連忙上來要搶,平兒就跑。被賈璉一把揪住,按在炕上,從手中來奪。平兒笑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好意瞞著他來問你,你倒賭利害;等我回來告訴了,看你怎麼著!」賈璉聽說,忙陪笑央求道:「好人,你賞我罷!我再不敢利害了。」

  一語未了,忽聽鳳姐聲音。賈璉此時松了不是,搶又不是,只叫:「好人,別叫他知道!」平兒才起身,鳳姐已走進來,叫平兒:「快開匣子,替太太找樣子。」平兒忙答應了。找時,鳳姐見了賈璉,忽然想起來,便問平兒:「前日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沒有?」平兒道:「收進來了。」鳳姐道:「少什麼不少?」平兒道:「細細查了,沒少一件兒。」鳳姐又道:「可多什麼?」平兒笑道:「不少就罷了,那裡還有多出來的分兒?」鳳姐又笑道:「這十幾天,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好的丟下什麼戒指兒,汗巾兒,也未可定。」一席話,說的賈璉臉都黃了,在鳳姐身背後,只望著平兒殺雞兒抹脖子的使眼色兒,求他遮蓋。平兒只裝看不見,因笑道:「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樣?我就怕有緣故,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兒都沒有。奶奶不信,親自搜搜。」鳳姐笑道:「傻丫頭!他就有這些東西,肯叫咱們搜著?」說著,拿了樣子出去了。

  平兒指著鼻子搖著頭兒,笑道:「這件事,你該怎麼謝我呢?」喜的賈璉眉開眼笑,跟過來摟著,「心肝乖乖兒肉」的便亂叫起來。平兒手裡拿著頭髮,笑道:「這是一輩子的把柄兒!好便罷,不好咱們就抖出來!」賈璉笑著央告道:「你好生收著罷,千萬可別叫他知道!」嘴裡說著,瞅他不提防,一把就搶過來,笑道:「你拿著到底不好,不如我燒了,就完了事了。」一面說,一面掖在靴掖子內。平兒咬牙道:「沒良心的!『過了河兒就拆橋』,明兒還想我替你撒謊呢!」

  賈璉見他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平兒奪手跑出來,急的賈璉彎著腰恨道:「死促狹小娼婦兒!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平兒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難道圖你舒服?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呀!」賈璉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來,把這醋罐子打個稀爛,他才認的我呢!他防我像防賊的是的;只許他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說話,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都使得了。——以後我也不許他見人!」平兒道:「他防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不籠絡著人,怎麼使喚呢?你行動就是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他呀。」賈璉道:「哦,也罷了麼!都是你們行的是,我行動兒就存壞心!多早晚才叫你們都死在我手裡呢!」

  正說著,鳳姐走進院來,因見平兒在窗外,便問道:「要說話,怎麼不在屋裡說?又跑出來隔著窗戶鬧,這是什麼意思?」賈璉在內接口道:「你可問他麼。倒像屋裡有老虎吃他呢!」平兒道:「屋裡一個人沒有,我在他跟前作什麼?」鳳姐笑道:「沒人才便宜呢!」平兒聽說,便道:「這話是說我麼?」鳳姐便笑道:「不說你說誰?」平兒道:「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說著,也不打簾子,賭氣往那邊去了。

  鳳姐自己掀簾進來,說道:「平兒丫頭瘋魔了!這蹄子認真要降伏起我來了!——仔細你的皮!」賈璉聽了,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兒這麼利害,從此倒服了他了。」鳳姐道:「都是你興的他,我只和你算帳就完了。」賈璉聽了,啐道:「你兩個人不睦,又拿我來墊喘兒了。我躲開你們就完了。」鳳姐道:「我看你躲到那裡去!」賈璉道:「我自然有去處!」說著,就走。鳳姐道:「你別走,我還有話和你說呢。」

  不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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