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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林如海靈返蘇州郡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2)


  一時登記交牌。秦鐘因笑道:「你們兩府裡都是這牌,倘別人私造一個,支了銀子去,怎麼好?」鳳姐笑道:「依你說,都沒王法了!」寶玉因道:「怎麼咱們家沒人來領牌子支東西?」鳳姐道:「他們來領的時候,你還做夢呢。——我且問你,你們多早晚才念夜書呢?」寶玉道:「巴不得今日就念才好。只是他們不快給收拾書房,也是沒法兒。」鳳姐笑道:「你請我請兒,包管就快了。」寶玉道:「你也不中用。他們該做到那裡的時候,自然有了。」鳳姐道:「就是他們做,也得要東西,擱不住我不給對牌,是難的!」寶玉聽說,便挨向鳳姐身上,立刻要牌,說:「好姐姐!給他們牌,好支東西去收拾。」鳳姐道:「我乏的身上生痛,還擱的住你這麼揉搓?你放心罷,今兒才領了裱糊紙去了。他們該要的,還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寶玉不信,鳳姐便叫彩明查冊子給他看。

  正鬧著,人來回:「蘇州去的昭兒來了。」鳳姐急命叫進來。昭兒打千兒請安。鳳姐便問:「回來做什麼?」昭兒道:「二爺打發回來的。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巳時沒的。二爺帶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爺的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回來。二爺打發奴才來報個信兒,請安,討老太太的示下,還瞧瞧奶奶家裡好,叫把大毛衣裳帶幾件去。」鳳姐道:「你見過別人了沒有?」昭兒道:「都見過了。」說畢,連忙退出。鳳姐向寶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們家住長了。」寶玉道:「了不得!想來這幾日他不知哭的怎麼樣呢。」說著,蹙眉長歎。

  鳳姐見昭兒回來,因當著人不及細問賈璉,心中七上八下,待要回去,奈事未畢,少不得耐到晚上回來,又叫進昭兒來,細問一路平安。連夜打點大毛衣服,和平兒親自檢點收拾,再細細追想所需何物,一併包裹,交給昭兒。又細細兒的吩咐昭兒:「在外好生小心些伏侍,別惹你二爺生氣。時常勸他少喝酒,別勾引他認得混帳女人。我知道了,回來打折了你的腿!」昭兒笑著答應出去。那時天已四更,睡下,不覺早又天明,忙梳洗,過寧府來。

  那賈珍因見發引日近,親自坐車,帶了陰陽生,往鐵檻寺來踏看寄靈之所。又一一囑咐住持色空,好生預備新鮮陳設,多請名僧,以備接靈使用。色空忙備晚齋。賈珍也無心茶飯,因天晚不及進城,就在淨室胡亂歇了一夜,次日一早,趕忙的進城來料理出殯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鐵檻寺連夜另外修飾停靈之處並廚茶等項,接靈人口。鳳姐見發引日期在邇,也預先逐細分派料理,一面又派榮府中車轎人從跟王夫人送殯,又顧自己送殯去占下處。

  目今正值繕國公誥命亡故,邢王二夫人又去弔祭,送殯;西安郡王妃華誕,送壽禮;又有胞兄王仁連家眷回南,一面寫家信並帶往之物;又兼迎春染疾,每日請醫服藥,看醫生的啟帖,講論症源,斟酌藥案……各事冗雜,亦難盡述。因此,忙的鳳姐茶飯無心,坐臥不寧。到了甯府裡,這邊榮府的人跟著;回到榮府裡,那邊寧府的人又跟著。鳳姐雖然如此之忙,只因素性好勝,惟恐落人褒貶,故費盡精神,籌劃的十分整齊,於是,合族中上下無不稱歎。

  這日伴宿之夕,親朋滿座,尤氏獨臥於內室,一切張羅款待都是鳳姐一人周全承應。合族中雖有許多妯娌,也有言語鈍拙的,也有舉止輕浮的,也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的,也有懼貴怯官的,越顯得鳳姐灑爽風流,典則俊雅,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了。——那裡還把眾人放在眼裡?揮霍指示,任其所為。

  那一夜中燈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熱鬧,自不用說。至天明吉時,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請靈,前面銘旌上大書「誥封一等甯國公塚孫婦防護內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享強壽賈門秦氏宜人之靈柩」。一應執事陳設皆系現趕新做出來的,一色光彩奪目。寶珠自行未嫁女之禮,摔喪駕靈,十分哀苦。

  那時官客送殯的有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德,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誥命亡故,其孫石光珠守孝不得來):這六家與榮寧二家,當日所稱「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孫,西寧郡王之孫,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鯤,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余者,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堂客也共有十來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連家下大小轎子車輛,不下百十餘乘。連前面各色執事陳設,接連一帶,擺了有三四裡遠。

  走不多時,路上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第一棚是東平郡王府的祭,第二棚是南安郡王的祭,第三棚是西寧郡王的祭,第四棚便是北靜郡王的祭。原來這四王,當日惟北靜王功最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現今北靜王世榮年未弱冠,生得美秀異常,性情謙和。近聞甯國府塚孫婦告殂,因想當日彼此祖父有相與之情,同難同榮,因此不以王位自居,前日也曾探喪弔祭,如今又設了路奠,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鼓入朝,公事一畢,便換了素服,坐著大轎,鳴鑼張傘而來,到了棚前落轎。手下各官兩旁擁侍,軍民人眾不得往還。

  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早有寧府開路傳事人報與賈珍,賈珍急命前面執事紮住,同賈赦賈政三人連忙迎上來以國禮相見。北靜王轎內欠身,含笑答禮,仍以世交稱呼接待,並不自大。賈珍道:「犬婦之喪,累蒙郡駕下臨,蔭生輩何以克當!」北靜王笑道:「世交至誼,何出此言?」遂回頭令長府官主祭代奠。賈赦等一旁還禮,複親身來謝。北靜王十分謙遜,因問賈政道:「那一位是銜玉而誕者?久欲一見為快,今日一定在此,何不請來?」賈政忙退下來,命寶玉更衣,領他前來謁見。

  那寶玉素聞北靜王的賢德,且才貌俱全,風流跌宕,不為官俗國體所縛,每思相會,只是父親拘束,不克如願,今見反來叫他,自是喜歡,一面走,一面瞥見那北靜王坐在轎內,好個儀錶。

  不知近前又是怎樣,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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