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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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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刻,有小鬟來調桌安椅,擺設酒饌。正是:「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寶玉因此酒香冽異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鳳乳釀成,因名為『萬豔同杯』。」寶玉稱賞不迭。 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詞曲。警幻道:「就將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舞女們答應了,便輕敲檀板,款按銀箏。聽他歌道是:「開闢鴻蒙,」方歌了一句,警幻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淨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限。此或詠歎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後聽其歌,反成嚼蠟矣。」說畢,回頭命小鬟取了紅樓夢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過來,一面目視其文,耳聆其歌曰: 紅樓夢·引子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枉凝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卻說寶玉聽了此曲,散漫無稽,未見得好處,但其聲韻淒惋,竟能銷魂醉魄。因此也不問其原委,也不究其來歷,就暫以此釋悶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芳魂銷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樂中悲 繈褓中,父母歎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肮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歎無緣? 喜冤家 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覷著那侯門豔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歎芳魂豔魄,一載蕩悠悠! 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留余慶 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晚韶華 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徼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歌畢,還要歌副曲。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歎:「癡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豔嫵媚,大似寶釵,嫋娜風流,又如黛玉。正不知是何意,忽見警幻說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那些淫汙紈袴與流蕩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複戀其情所致。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寶玉聽了,嚇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幼,不知『淫』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卻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爾祖甯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子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于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呢?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中,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著警幻所囑,未免有兒女之事,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遊玩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從後追來,說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乃迷津,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柁,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墜落其中,便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了。」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響如雷聲,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不怕,我們在這裡呢。」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忽聞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兒,因納悶道:「我的小名兒,這裡從無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夢中叫出來?」 未知何因,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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