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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靜心錄之三 文錄三

              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寄鄒謙之(丙戌)
  比遭家多難,工夫極費力,因見得良知兩字比舊愈加親切。真所謂大本達道,舍此更無學問可講矣。「隨處體認天理」之說,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風捉影,縱令鞭辟向裡,亦與聖門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塵。若複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謬矣。四方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無不即有省發,只是著實能透徹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間無志之人,既已見驅於聲利詞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己性分當求者,又被一種似是而非之學兜絆羈縻,終身不得出頭。緣人未有真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私,則此重學問,極足支吾眼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之士,而任重道遠,志稍不力,即且安頓其中者多矣。謙之之學,既以得其大原,近想涉歷彌久,則功夫當益精明矣。無因接席一論,以資切劘,傾企如何!範祠之建,實亦有裨風教。僕于大字,本非所長,況已久不作,所須祠扁,必大筆自揮之,乃佳也。使還,值歲冗,不欲盡言。

  二(丙戌)
  承示《諭俗禮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禮》而簡約之,切近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謙之誠有意于化民成俗,未肯汲汲為此也!古禮之存於世者,老師宿儒當年不能窮其說,世之人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行。故今之為人上而欲異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中間如四代位次及社祔祭之類,固區區向時欲稍改以從俗者,今皆斟酌為之,於人情甚協。蓋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禮,皆因人情而為之節文,是以行之萬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傅記之訛闕,則必古今風氣習俗之異宜者矣。此雖先王未之有,亦可以義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襲禮也。若徒拘泥于古,不得於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禮之禮,行不著而習不察者矣。後世心學不講,人失其情,難乎與之言禮!然良知之在人心,則萬古如一日。苟順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則所謂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矣。非天子不議禮制度,今之為此,非以議禮為也,徒以末世廢禮之極,聊為之兆以興起之。故特為此簡易之說,欲使之易知易從焉耳。冠、婚、喪、祭之外,附以鄉約,其於民俗亦甚有補。至於射禮,似宜別為一書,以教學者,而非所以求諭於俗。今以附於其間,卻恐民間以非所常行,視為不切,又見其說之難曉,遂並其冠、婚、喪、祭之易曉者而棄之也。《文公家禮》所以不及於射,或亦此意也歟?幸更裁之!
  令先公墓表決不負約,但向在紛冗憂病中,近複咳患盛作,更求假以日月耳。施、濮兩生知解甚利,但已經爐韝,則煆煉為易,自此益淬礪之,吾見其成之速也。書院新成,欲為諸生擇師,此誠盛德之事。但劉伯光以家事促歸;魏師伊乃兄適有官務,倉卒往視;何廷仁近亦歸省,惟黃正之尚留彼。意以登壇說法,非吾謙之身自任之不可。須事定後,卻與二三同志造訪,因而連留旬月,相與砥礪開發,效匡翼之勞,亦所不辭也。祠堂位次祔祭之義,往年曾與徐曰仁備論。曰仁嘗記其略,今使錄一通奉覽,以備採擇。
  或問:「《文公家禮》高、曾、祖、禰之位皆西上,以次而東。于心切有未安。」陽明子曰:「古者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合祭之時,昭之遷主列於北牖,穆之遷主列于南牖,皆統于太祖東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東。今祠堂之制既異于古,而又無太祖東向之統, 則西上之說誠有所未安。 」曰:「然則今當何如?」曰:「禮以時為大,若事死如事生,則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禰東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對,似于人心為安。曾見浦江鄭氏之祭,四代考妣。皆異席。高考妣南向,曾、祖、禰考皆西向,妣皆東向,名依世次,稍退半席。其於男女之列,尊卑之等,兩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但恐民間廳事多淺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備,則不能以通行耳。」又問:「無後者之祔於己之子侄,固可下列矣。若在祖宗之行,宜何如祔?」陽明子曰:「古者大夫三廟,不及其高矣;適士二廟,不及其曾矣。今民間得祀高、曾,蓋亦體順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則既為僭,況在其行之無後者乎!古者士大夫無子,則為之置後,無後者鮮矣。後世人情偷薄,始有棄貧賤而不問者。古所為無後,皆殤子之類耳。《祭法》:『王下祭殤五:適子、適孫、適曾孫、適玄孫、適來孫。諸侯下祭三,大夫二,適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則無後之祔,皆子孫屬也。今民間既得假四代之祀,以義起之,雖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一士人家,有曾伯祖與堂叔祖皆賢而無後者,欲為立嗣,則族眾不可;欲弗祀,則思其賢,有所不忍也。以問於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為之嗣,勢有所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屬之義,於春、秋二社之次,特設一祭:凡族之無後而親者,各以昭穆之次配祔之,於義亦可也。」

  三(丙戌)
  教劄時及,足慰離索。兼示《論語講章》,明白痛快,足以發朱注之所未及。諸生聽之,當有油然而興者矣。後世人心陷溺,禍亂相尋,皆由此學不明之故。只將此學字頭腦處指掇得透徹,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己生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之有根,暢茂條達,自有所不容已,則所謂悅樂不慍者,皆不待言而喻。書院記文,整嚴精確,迥爾不群,皆是直寫胸中實見,一洗近儒影響雕飾之習,不徒作矣。
  某近來卻見得良知兩字日益真切簡易。朝夕與朋輩講習,只是發揮此兩字不出。緣此兩字,人人所自有,故雖至愚下品,一提便省覺。若致其極,雖聖人天地不能無憾,故說此兩字窮劫不能盡。世儒尚有致疑於此,謂未足以盡道者,只是未嘗實見得耳。近有鄉大夫請某講學者雲:「除卻良知,還有什麼說得?」某答雲:「除卻良知,還有什麼說得!」不番邇來謙之於此兩字,見得比舊又如何矣?無因一面扣之,以快傾渴。正之去,當能略盡鄙懷,不能一一。
  後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虛文相誑,略不知有誠心實意。流積成風,雖有忠信之質,亦且迷溺其間,不自知覺。是故以之為子,則非孝;以之為臣,則非忠。流毒扇禍,生民之亂,尚未知所抵極。今欲救之,惟有返樸還淳是對症之劑。故吾儕今日用工,務在鞭辟近裡,刪削繁文始得。然鞭辟近裡,刪削繁文,亦非草率可能,必須講明致良知之學。每以言于同志,不識謙之亦以為何如也?講學之後,望時及之。

  四(丙戌)
  正之歸,備談政教之善,勤勤懇懇,開誘來學,毅然以斯道為己任,其為喜幸如何可言!前書「虛文相誑」之說,獨以慨夫後儒之沒溺詞章,雕鏤文字以希世盜名,雖賢知有所不免,而其流毒之深,非得根器力量如吾謙之者,莫能挽而回之也!而謙之顧猶歉然,欲以猛省寡過,此正吾謙之之所以為不可及也。欣歎欣歎!
  學絕道喪之余,苟有興起向慕於是學者,皆可以為同志,不必銖稱寸度而求其盡合於此,以之待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為造端立命者,則不容有毫髮之或爽矣。道一而已,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釋氏之所以為釋,老氏之所以為老,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寧有二乎?今古學術之誠偽邪正,何啻碔砆美玉!然有眩惑終身而不能辯者,正以此道之無二,而其變動不拘,充塞無間,縱橫顛倒,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見,而又飾之以比擬仿像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訓,其為習熟既足以自信,而條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誑己誑人,終身沒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釐之差,而乃致千里之謬。非誠有求為聖人之志而從事於惟精惟一之學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發其神奸之所由伏也。若某之不肖,蓋亦嘗陷溺於其間者幾年,倀倀然既自以為是矣。賴天之靈,偶有悟于良知之學,然後悔其向之所為者,固包藏禍機,作偽於外,而心勞日拙者也。十餘年來,雖痛自洗剔創艾,而病根深痼,萌蘖時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猶舟之得舵,雖驚風巨浪顛沛不無,尚猶得免於傾覆者也。夫舊習之溺人,雖已覺悔悟,而其克治之功,尚且其難若此,又況溺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將何所抵極乎!以謙之精神力量,又以有覺於良如,自當如江河之注海,沛然無複能有為之障礙者矣!默成深造之餘,必有日新之得,可以警發昏惰者,便間不惜款款示及之。

  五(丙戌)
  張、陳二生來,適歸余姚祭掃,遂不及相見,殊負深情也。隨事體認天理,即戒慎恐懼功夫,以為尚隔一塵,為世之所謂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於外者言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則此語亦自無害,不然即猶未免於毫釐千里也。來喻以為恐主於事者, 蓋已深燭其弊矣。 寄示甘泉《尊經閣記》,甚善甚善!其間大意亦與區區《稽山書院》之作相同。《稽山》之作,向嘗以寄甘泉,自謂於此學頗有分毫發明。今甘泉乃謂「今之謂聰明知覺,不必外求諸經者,不必呼而能覺」之類,則似急於立言,而未暇細察鄙人之意矣。後世學術之不明,非為後人聰明識見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由勝心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明其說之已是矣,而又務為一說以高之,是以其說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學術之不明,使後學無所適從,徒以致人之多言者,皆吾黨自相求勝之罪也。今良知之說,已將學問頭腦說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勝心,務在共明此學,隨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誘之,自當各有所至。若只要自立門戶,外假衛道之名,而內行求勝之實,不顧正學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黨同伐異,覆短爭長,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謀,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甘泉之意,未必由此,因事感觸,輒漫及之。蓋今時講學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答友人(丙戌)
  君子之學,務求在己而已。毀譽榮辱之來,非獨不以動其心,且資之以為切磋砥礪之地。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以其無入而非學也。若夫聞譽而喜,聞毀而戚,則將惶惶於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為君子!往年駕在留都,左右交讒某於武廟。當時禍且不測,僚屬咸危懼,謂群疑若此,宜圖所以自解者。某曰:「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自信而已。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己乎?」某于執事為世交,執事之心,某素能信之,而顧以相訊若此,豈亦猶有未能自信也乎?雖然,執事之心,又焉有所不自信者!至於防範之外,意料所不及,若校人之於子產者,亦安能保其必無。則執事之懇懇以詢於僕,固君子之嚴于自治,宜如此也。昔楚人有宿于其友之家者,其僕竊友人之履以歸,楚人不知也。適使其僕市履於肆,僕私其直而以竊履進, 楚人不知也。 他日,友人來過,見其履在楚人之足,大駭曰:「吾固疑之,果然竊吾履。」遂與之絕。逾年而事暴,友人踵楚人之門,而悔謝曰:「吾不能知子,而繆以疑子,吾之罪也。請為以如初。」今執事之見疑於人,其有其無,某皆不得而知。縱或有之,亦何傷于執事之自信乎?不俟逾年,吾見有踵執事之門而悔謝者矣。執事其益自信無怠,固將無入而非學,亦無入而不自得也矣!

  答友人問(丙戌)
  問:「自來先儒皆以學問思辯屬知,而以篤行屬行,分明是兩截事。今先生獨謂知行合一,不能無疑。」
  曰:此事吾已言之屢屢。凡謂之行者,只是著實去做這件事。若著實做學問思辯的工夫,則學問思辯亦便是行矣。學是學做這件事,問是問做這件事,思辯是思辯做這件事,則行亦便是學問思辯矣。若謂學問思辯之,然後去行,卻如何懸空先去學問思辯得?行時又如何去得做學問思辯的事?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覺,便是冥行,便是「學而不思則罔」,所以必須說個知;知而不能真切篤實,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學則殆」,所以必須說個行;元來只是一個工夫。凡古人說知行,皆是就一個工夫上補偏救弊說,不似今人截然分作兩件事做。某今說知行合一,雖亦是就今時補偏救弊說,然知行體段亦本來如是。吾契但著實就身心上體履,當下便自知得。今卻只從言語文義上窺測,所以牽制支離,轉說轉糊塗,正是不能知行合一之弊耳。
  「象山論學與晦庵大有同異,先生嘗稱象山『於學問頭腦處見得直截分明』。今觀象山之論,卻有謂學有講明,有踐履,及以致知格物為講明之事,乃與晦庵之說無異,而與先生知行合一之說,反有不同。何也?」
  曰:君子之學,豈有心於同異?惟其是而已。吾於象山之學有同者,非是苟同;其異者,自不掩其為異也。吾於晦庵之論有異者,非是求異;其同者,自不害其為同也。假使伯夷、柳下惠與孔、孟同處一堂之上,就其所見之偏全,其議論斷亦不能皆合,然要之不害其同為聖賢也。若後世論學之士,則全是黨同伐異,私心浮氣所使,將聖賢事業作一場兒戲看了也。
  又問:「知行合一之說,是先生論學最要緊處。今既與象山之說異矣,敢問其所以同。」曰: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這一個工夫須著此兩個字,方說得完全無弊病。若頭腦處見得分明,見得原是一個頭腦,則雖把知行分作兩個說,畢竟將來做那一個工夫,則始或未便融會,終所謂百慮而一致矣。若頭腦見得不分明,原看做兩個了,則雖把知行合作一個說,亦恐終未有湊泊處,況又分作兩截去做,則是從頭至尾更沒討下落處也。
  又問:「致良知之說,真是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象山已於頭腦上見得分明,如何于此尚有不同?」
  曰:致知格物,自來儒者皆相沿如此說,故象山亦遂相沿得來,不復致疑耳。然此畢竟亦是象山見得未精一處,不可掩也。
  又曰: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若知時,其心不能真切篤實,則其知便不能明覺精察;不是知之時只要明覺精察,更不要真切篤實也。行之時,其心不能明覺精察,則其行便不能真切篤實;不是行之時只要真切篤實,更不要明覺精察也。知天地之化育,心體原是如此。乾知大始,心體亦原是如此。

  答南元善(丙戌)

  別去忽逾三月,居嘗思念,輒與諸生私相慨歎。計歸程之所及,此時當到家久矣。太夫人康強,貴眷無恙,渭南風景,當與柴桑無異,而元善之識見興趣,則又有出於元亮之上者矣。近得中途寄來書,讀之恍然如接顏色。勤勤懇懇,惟以得聞道為喜,急問學為事,恐卒不得為聖人為憂,亹亹千數百言,略無一字及於得喪榮辱之間,此非真有朝聞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浣慰何如!諸生遞觀傳誦,相與歎仰歆服,因而興起者多矣。
  世之高抗通脫之士,捐富貴,輕利害,棄爵錄,決然長往而不顧者,亦皆有之。彼其或從好於外道詭異之說,投情於詩酒山水技藝之樂,又或奮發於意氣,感激於憤悱,牽溺於嗜好,有待於物以相勝,是以去彼取此而後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鬱,情隨事移,則憂愁悲苦隨之而作。果能捐富貴,輕利害,棄爵錄,快然終身,無人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圓融洞澈,廓然與太虛而同體。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蓋吾良知之體,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自齊莊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本無富貴之可慕,本無貧賤之可憂,本無得喪之可欣戚,愛憎之可取捨。蓋吾之耳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聽矣,又何有於聰?目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視矣,又何有於明?心而非良知,則不能以思與覺矣,又何有於睿知?然則,又何有于寬裕溫柔乎?又何有于發強剛毅乎?又何有于齊莊中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於溥博淵泉而時出之乎?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愛憎取捨之類,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而窒吾淵泉時出之用。若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鬱逆,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故凡有道之士,其于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而取捨愛憎也,若洗目中之塵而拔耳中之楔。其于富貴、貧賤、得喪、愛憎之相,值若飄風浮靄之往來變化於太虛,而太虛之體,固常廓然其無礙也。元善今日之所造,其殆庶幾於是矣乎!是豈有待於物以相勝而去彼取此?激昂于一時之意氣者所能強?而聲音笑貌以為之乎?元善自愛!元善自愛!
  關中自古多豪傑,其忠信沈毅之質,明達英偉之器,四方之士,吾見亦多矣,未有如關中之盛者也。然自橫渠之後,此學不講,或亦與四方無異矣。自此關中之士有所振發興起,進其文藝于道德之歸,變其氣節為聖賢之學,將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歸,謂天為無意乎?謂天為無意乎?元貞以病,不及別簡,蓋心同道同而學同,吾所以告之亦不能有他說也。亮之亮之!

  二(丙戌)
  五月初得蘇州書,後月,適遇王驛丞去,草草曾附短啟。其時私計行施,到家必已久矣。是月三日,餘門子回復,領手教,始知六月尚留汴城。世途之險澀難料,每每若此也。賤軀入夏咳作,兼以毒暑大旱,舟楫無所往,日與二三子講息池傍小閣中。每及賢昆玉,則喟然興歎而已!郡中今歲之旱,比往年尤甚。河渠曾蒙開浚者,百姓皆得資灌溉之利,相與嘖嘖追頌功德,然已控籲無及矣。彼奸妒僉人號稱士類者,乃獨讒疾排構無所不至,曾細民之不若,亦獨何哉!亦獨何哉!色養之暇,塤篪協奏,切磋講習,當日益深造矣。裡中英俊相從論學者幾人?學絕道喪且幾百年,居今之時,而苟知趨向於是,正所謂空穀之足音,皆今之豪傑矣。便中示知之。
  竊嘗喜晦翁涵育薰陶之說,以為今時朋友相與必有此意,而後彼此交益。近來一二同志與人講學,乃有規礪太刻,遂相憤戾而去者,大抵皆不免於以善服人之病耳。楚國實又爾憂去,子京諸友亦不能亟相會,一齊眾楚。「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雖然,「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非賢昆玉,疇足以語於斯乎!其餘世情,真若浮虛之變態,亮非元善之所屑聞者也,遂不一一及。

  答季明德(丙戌)

  書惠遠及,以咳恙未平,憂念備至,感愧良深!食姜太多,非東南所宜,誠然。此亦不過暫時劫劑耳。 近有一友為易「貝母丸」 服之,頗亦有效,乃終不若來諭「用養生之法拔去病根」者,為得本源之論。然此又不但治病為然,學問之功亦當如是矣。
  承示:「立志益堅,謂聖人必可以學而至。兢兢焉,常磨煉于事為朋友之間,而厭煩之心比前差少。」喜幸殊極!又謂:「聖人之學,不能無積累之漸。」意亦切實。中間以堯、舜、文王、孔、老諸說,發明「志學」一章之意,足知近來進修不懈。居有司之煩而能精思力究若此,非朋輩所及。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奮起其精神,砥切其志意,則可矣;必欲如此節節分疏引證,以為聖人進道一定之階級,又連掇數聖人紙上之陳濟,而入之以此一款條例之中,如以堯之試鯀為未能不惑,子夏之「啟予」為未能耳順之類,則是尚有比擬牽滯之累。以此論聖人之亦必由學而至,則雖有所發明,然其階級懸難,反覺高遠深奧,而未見其為人皆可學。乃不如末後一節,謂「至其極而矩之不逾,亦不過自此志之不已所積。而『不逾』之上,亦必有學可進,聖人豈絕然與人異哉!」又雲:「善者,聖之體也。害此善者,人欲而已。人欲,吾之所本無。去其本無之人欲,則善在我而聖體全。聖無有餘,我無不足,此以知聖人之必可學也。然非有求為聖人之志,則亦不能以有成,」只如此論,自是親切簡易。以此開喻來學,足以興起之矣。若如前說,未免使柔怯者畏縮而不敢當,高明者希高而外逐,不能無弊也。聖賢垂訓,固有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者。凡看經書,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於學而已。則千經萬典,顛倒縱橫,皆為我之所用。一涉拘執比擬,則反為所縛。雖或特見妙詣,開發之益一時不無,而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蓋有反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覺者矣。其雲「善者聖之體」,意固已好,善即良知,言良知則使人尤為易曉。故區區近有「心之良知是謂聖」之說。其間又雲:「人之為學,求盡乎天而已。」此明德之意,本欲合天人而為一,而未免反離而二之也。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而又親切簡易。故不若言「人之為學,求盡乎心而已。」
  知行之答,大段切實明白,詞氣亦平和,有足啟發人者。惟賢一書,識見甚進,間有語疵,則前所謂「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者之為病。今既照破,久當自融釋矣。以「效」訓「學」之說,凡字義之難通者,則以一字之相類而易曉者釋之。若今學字之義,本自明白,不必訓釋。今遂以效訓學,以學訓效,皆無不可,不必有所拘執。但效字終不若學字之混成耳。率性而行則性,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謂之教。謂修道之為教,可也;謂修道之為學,亦可也。自其道之示人無隱者而言,則道謂之教;自其功夫之修習無違者而言,則道謂之學。教也,學也,皆道也,非人之所能為也。知此,則又何訓釋之有!所須《學記》,因病未能著筆,俟後便為之。

  與王公弼(丙戌)
  來書比舊所見益進,可喜可喜!中間謂「棄置富貴與輕于方父兄之命,只是一事。」當棄富貴即棄富貴,只是致良知;當從父兄之命即從父兄之命,亦只是致良知。其間權量輕重,稍有私意于良知,便自不安。凡認賊作子者,緣不知在良知上用功,是以有此。若只在良知上體認,所謂「雖不中,不遠矣」。

  二(丁亥)
  老年得子,實出望外。承相知愛念,勤卷若此,又重之以厚儀,感愧何可當也!兩廣之役, 積衰久病之余, 何能堪此!已具本辭免,但未知遂能得允否耳。來書「提醒良知」之說,甚善甚善!所雲「困勉之功」,亦只是提醒工夫未能純熟,須加人一己百之力,然後能無間斷,非是提醒之外,別有一段困勉之事也。

  與歐陽崇一(丙戌)

  正之諸友下第歸,備談在京相與之詳,近雖仕途紛擾中,而功力略無退轉,甚難甚難!得來書,自咎真切,論學數條,卓有定見,非獨無退轉,且大有所進矣。文蔚所疑,良不為過。孟子謂「有諸己之謂信」,今吾未能有諸己,是未能自信也,宜乎文蔚之未能信我矣。乃勞崇一逐一為我解嘲,然又不敢盡謂崇一解嘲之言為口給。但在區區,則亦未能一一盡如崇一之所解者,為不能無愧耳!固不敢不勉力也!

  寄陸原靜(丙戌)
  原靜雖在憂苦中,其學問功夫所謂「顛沛必於是」者,不言可知矣,奚必論說講究而後可以為學乎?南元善曾將原靜後來論學數條刊入《後錄》中,初心甚不欲渠如此,近日朋輩見之,卻因此多有省悟。始知古人相與辯論窮詰,亦不獨要自己明白,直欲共明此學於天下耳。蓋此數條,同志中肯用功者,亦時有疑及之,然非原靜,則亦莫肯如此披豁吐露;就欲如此披豁吐露,亦不能如此曲折詳盡。故此原靜一問,其有益於同志,良不淺淺也。自後但有可相啟發者,不惜時寄及之,幸甚幸甚!
  近得施聘之書,意向卓然出於流輩。往年嘗竊異其人,今果與俗不同也。閑中曾相往復否?大事今冬能舉得,便可無他絆系,如聘之者,不妨時時一會。窮居獨處,無朋友相砥切,最是一大患也。貴鄉有韋友名商臣者,聞其用工篤實,尤為難得,亦曾一相講否?

  答甘泉(丙戌)
  音問雖疏,道德之聲無日不聞於耳,所以啟瞶消鄙者多矣。向承狂生之諭,初聞極駭,彼雖愚悖之甚,不應遽至於爾。既而細詢其故,良亦有因。近複來此,始得其實。蓋此生素有老佛之溺,為朋輩所攻激,遂高自矜大,以誇愚洩憤。蓋亦不過怪誕妖妄如近世方士呼雷斬蛟之說之類,而聞者不察,又從而增飾之耳。近已與之痛絕,而此生深自悔責,若無所措其躬。賴其資性頗可,或自此遂能改創,未可知也。學絕道喪之余,苟以是心至,斯受之矣。忠信明敏之資,絕不可得。如生者,良亦千百中之一二,而又複不免於陷溺若此,可如何哉!可如何哉!龔生來訪,自言素沐教極深,其資性甚純謹,惜無可以進之者。今複遠求陶鑄,自此當見其有成也。

  答魏師說(丁亥)
  師伊至,備聞日新之功,兼得來書,志意懇切,喜慰無盡!所雲「任情任意,認作良知,及作意為之,不依本來良知,而自謂良知者,既已察識其病矣。」意與良知當分別明白。凡應物起念處,皆謂之意。意則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與非者,則謂之良知。依得良知,即無有不是矣。所疑拘於體面,格於事勢等患,皆是致良知之心未能誠切專一。若能誠切專一,自無此也。凡作事不能謀始與有輕忽苟且之弊者,亦皆致知之心未能誠一,亦是見得良知未透徹。若見得透徹,即體面事勢中,莫非良知之妙用。除卻體面事勢之外,亦別天良知矣。豈得又為體面所局,事勢所格?即已動於私意,非複良知之本然矣。今時同志中,雖皆知得良知無所不在,一涉酬應,便又將人情物理與良知看作兩事,此誠不可以不察也。

  與馬子莘(丁亥)
  連得所寄書,誠慰傾渴!締觀來書,其字畫文彩皆有加於疇昔,根本盛而枝葉茂,理固宜然。然草木之花,千葉者無實,其花繁者,其實鮮矣。邇來子莘之志,得無微有所溺乎?是亦不可以不省也!良知之說,往時亦嘗備講,不審邇來能益瑩徹否?明道去:「吾學雖有所受,然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認出來。」良知即是天理。體認者,實有諸己之謂耳。非若世之想像講說者之為也。近時同志,莫不知以良知為說,然亦未見有能實體認之者,是以尚未免於疑惑。蓋有謂良知不足以盡天下之理,而必假于窮索以增益之者,又以為徒致良知未必能合于天理,須以良知講求其所謂天理者,而執之以為一定之則,然後可以率由而無弊。是其為說,非實加體認之功而真有以見夫良知者,則亦莫能辯其言之似是而非也。莆中故多賢,國英及志道二三同志之外,相與切磋砥礪者,亦複幾人?良知之外,更無知;致知之外,更無學。外良知以求知者,邪妄之知矣;外致知以為學者,異端之學矣。道喪千載,良知之學久為贅疣,今之友朋知以此事日相講求者,殆空穀之足音歟!想念雖切,無因面會一罄此懷,臨書惘惘!不盡。

  與毛古庵憲副(丁亥)
  亟承書惠,既荷不遺,中間歉然下問之意,尤足以仰見賢者進修之功勤勤不懈,喜幸何可言也!無因促膝一陳鄙見,以求是正,可勝瞻馳!
  凡鄙人所謂致良知之說,與今之所謂體認天理之說,本亦無大相遠,但微有直截迂曲之差耳。譬之種植,致良知者,是培其根本之生意而達之枝葉者也;體認天理者,是茂其枝葉之生意而求以複之根本者也。然培其根本之生意,固自有以達之枝葉矣;欲茂其枝葉之生意,亦安能舍根本而別有生意可以茂之枝葉之間者乎?吾兄忠信近道之資既自出於儕輩之上,近見胡正人,備談吾兄平日工夫又皆篤實懇切,非若世之徇名遠跡而徒以支離於其外者。只如此用力不已,自當循循有至,所謂殊途而同歸者也。亦奚必改途易業,而別求所謂為學之方乎!惟吾兄益就平日用工得力處進步不息,譬之適京都者,始在偏州僻壤,未免經歷於傍蹊曲徑之中,苟志往不懈,未有不達于通衢大路者也。病軀咳作,不能多及,寄去鄙錄,末後論學一書,亦頗發明鄙見,暇中幸示及之!

  與黃宗賢(丁亥)
  人在仕途,比之退處山林時,其工夫之難十倍,非得良友時時警發砥礪,則其平日之所志向,鮮有不潛移默奪,馳然日就於頹靡者。近與誠甫言,在京師相與者少,二君必須預先相約定,彼此但見微有動氣處,即須提起致良知話頭,互相規切。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憤怒嗜欲正到勝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也。然見得良知親切時,其工夫又自不難。緣此數病,良知之所本無,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後有,若良知一提醒時,即如白日一出,而魍魎自消矣。《中庸》謂「知恥近乎勇」。所謂知恥,只是恥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語不能屈服得人為恥,意氣不能陵軋得人為恥,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得為恥,殊不知此數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恥者。今乃反以不能蔽塞自己良知為恥,正是恥非其所當恥,而不知恥其所當恥也。可不大哀乎!諸君皆平日所知厚者,區區之心,愛莫為助,只願諸君都做個古之大臣。古之所謂大臣者,更不稱他有甚知謀才略,只是一個斷斷無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諸君知謀才略,自是超然出於眾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斷斷休休體段耳。今天下事勢,如沈痾積痿,所望以起死回生者,實有在於諸君子。若自己病痛未能除得,何以能療得天下之病!此區區一念之誠,所以不能不為諸君一竭盡者也。諸君每相見時,幸默以此意相規切之,須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實康濟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負如此聖明之君,方能報得如此知遇,不枉了因此一大事來出世一遭也。病臥山林,只好修藥餌苟延喘息。但于諸君出處,亦有痛癢相關者,不覺縷縷至此。幸亮此情也!

  答以乘憲副(丁亥)
  此學不明於世,久矣。而舊聞舊習障蔽纏繞,一旦驟聞吾說,未有不非詆疑議者。然此心之良知,昭然不昧,萬古一日。但肯平心易氣,而以吾說反之於心,亦未有不洞然明白者。然不能即此奮志進步,勇脫窠臼,而猶依違觀望於其間,則舊聞舊習又從而牽滯蔽塞之矣。此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是病,不識以乘別後,意思卻如何耳。昔有十家之村,皆荒其百畝,而日惟轉糴於市,取其嬴餘以贍朝夕者。鄰村之農勸之曰:「爾朝夕轉糴,勞費無期,曷若三年耕則餘一年之食,數年耕可積而富矣。」其二人聽之,舍糴而田。八家之人競相非沮遏,室人老幼亦交遍歸謫曰:「我朝不糴,則無以為饔;暮不糴,則無以為餐。朝夕不保,安能待秋而食乎?」其一人力田不顧,卒成富家;其一人不得已,複棄田而糴,竟貧餒終身焉。今天下之人,方皆轉糴於市,忽有舍糴而田者,甯能免於非謫乎!要在深信弗疑,力田而不顧,乃克有成耳。兩承書來,皆有邁往直進相信不疑之志,殊為浣慰!人還,附知少致切劘之誠,當不以為迂也。

  與戚秀夫(丁亥)
  德洪諸友時時談及盛德深情,追憶留都之會,恍若夢寐中矣。盛使遠辱,兼以書儀,感怍何既!此道之在人心,皎如白日,雖陰晴晦明千態萬狀,而白日之光未嘗增減變動。足下以邁特之資而能篤志問學,勤勤若是,其於此道真如掃雲霧而睹者白日耳。奚假於區區之為問乎?病廢既久,偶承兩廣之命,方具辭疏。使還,正當紛遝,草草不盡鄙懷。

  與陳惟浚(丁亥)
  江西之會極草草,尚意得同舟旬日,從容一談,不謂既入省城,人事紛遝,及登舟時,惟浚已行矣。沿途甚怏怏。抵梧後,即赴南寧,日不暇給,亦欲遣人相期來此,早晚略暇時可閒話。而此中風土絕異,炎瘴尤不可當,家人輩到此,無不病者。區區咳患亦因熱大作,痰痢腫毒交攻。度惟浚斷亦不可以居此,又複已之。
  近得聶文蔚書,知已入漳。患難困苦之餘,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宜必日有所進。養之以福,正在此時,不得空放過也。聖賢論學,無不可用之功,只是致良知三字,尤簡易明白,有實下手處,更無走失。近時同志亦已無不知有致良知之說,然能于此實用功者絕少,皆緣見得良知未真,又將致字看太易了,是以多未有得力處。雖比往時支離之說稍有頭緒,然亦只是五十步百步之間耳。就中亦有肯精心體究者,不覺又轉入舊時窠臼中,反為文義所牽滯,工夫不得灑脫精一,此君子之道所以鮮也。此事必須得師友時時相講習切劘,自然意思日新。自出山來,不覺便是一年。山中同志結廬相待者,尚數十人,時有書來,僅令人感動。而地方重務,勢難輕脫,病軀又日狼狽若此,不知天意竟如何也!文蔚書中所論,迥然大進,真有一日千里之勢,可喜可喜!頗有所詢,病中草草答大略。見時可取視之,亦有所發也。

  寄安福諸同志(丁亥)
  諸友始為惜陰之會,當時惟恐只成虛語。邇來乃聞遠近豪傑聞風而至者以百數,此可以見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幾,於此亦可以蔔之矣。喜慰可勝言耶!
  得虞卿及諸同志寄來書,所見比舊又加親切,足驗工夫之進,可喜可喜!只如此用功去,當不能有他歧之惑矣。明道有雲:「甯學聖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為有志聖人而未能真得聖人之學者,則可如此說。若今日所講良知之說,乃真是聖學之的傳,但從此學聖人,卻無有不至者。惟恐吾儕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專心致志於此耳。在會諸同志,雖未及一一面見,固已神交於千里之外。相見時幸出此共勉之。
  王子茂寄問數條,亦皆明切。中間所疑,在子茂亦是更須誠切用功。到融化時,並其所疑亦皆釋然沛然,不復有相阻礙,然後為真得也。凡工夫只是要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病咳中不能多及,亦不能一一備列姓字,幸以意亮之而已!

  與錢德洪、王汝中(丁亥)
  家事賴廷豹糾正,而德洪、汝中又相與薰陶切劘於其間,吾可以無內顧矣。紹興書院中同志,不審近來意向如何?德洪、汝中既任其責,當能振作接引,有所興起。會講之約但得不廢,其間縱有一二懈馳,亦可因此夾持,不致遂有傾倒。余姚又得應元諸友作興鼓舞,想益日異而月不同。老夫雖出山林,亦每以自慰。諸賢皆一日千里之足,豈俟區區有所警策?聊亦以此示鞭影耳。即日已抵肇慶,去梧不三四日可到。方入冗場,未能多及,千萬心亮!紹興書院及余姚各會同志諸賢,不能一一列名字,幸亮!

  二(戊子)
  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見漸可期矣。近來不審同志敘會如何?得無法堂前今已草深一丈否?想臥龍之會,雖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致荒落。且存餼羊,後或興起亦未可知。余姚得應元諸友相與倡率,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鄉來,聞龍山之講至今不廢,亦殊可喜。書到,望為寄聲,益相與勉之。九、十弟與正憲輩,不審早晚能來親近否?或彼自勉,望且誘掖接引之。諒與人為善之心,當不俟多喋也。魏廷豹決能不負所托,兒輩或不能率教,亦望相與夾持之。人行匆匆,百不一及。諸同志不能盡列姓字,均致此意。

  三(戊子)
  德洪、汝中書來,見近日工夫之有進,足為喜慰!而余姚、紹興諸同志,又能相聚會講切,奮發興起,日勤不懈。吾道之昌,真有火然泉達之機矣。喜幸當何如哉!喜幸當何如哉!此間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賊巢,為兩省盜賊之根株淵藪,積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為一除剪,又複遲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旬月間便當就歸途也。守儉、守文二弟,近承夾持啟迪,想亦漸有所進。正憲尤極懶惰,若不痛加針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間,情既迫切,責善反難,其任乃在師友之間。想平日骨肉道義之愛,當不俟於多囑也。書院規制,近聞頗加修葺,是亦可喜。寄去銀二十兩,稍助工費。牆垣之未堅完及一應合整備者,酌量為之。餘情面話不久。

  答何廷仁(戊子)
  區區病勢日狼狽,自至廣城,又增水瀉,日夜數行,不得止,今遂兩足不能坐立。須稍定,即逾嶺而東矣。諸友皆不必相候。果有山陰之興,即須早鼓錢塘之舵,得與德洪、汝中輩一會聚,彼此當必有益。區區養病本去已三月,旬日後必得旨,亦遂發舟而東。縱未能遂歸田之願,亦必得一還陽明,與諸友一面而別,且後會又有可期也。千萬勿複遲疑,徒耽誤日月。總及隨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請謁,斷亦不能有須臾之暇,宜悉此意。書至,即撥冗。德洪、汝中輩亦可促之早為北上之圖。伏枕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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