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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樂上第三十二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

  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炙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臺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聖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為樂器,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拆壤垣而為之也,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古者聖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萬民出財齎而予之,不敢以為慼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則當用樂器,譬之若聖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

  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

  即我以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並興,不可禁止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未必然也。

  是故子墨子曰: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唯毋處高臺厚榭之上而視之,鐘猶是延鼎也,弗撞擊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撞擊之。惟勿撞擊,將必不使老與遲者。老與遲者,耳目不聰明,股肱不畢強,聲不和調,明不轉樸。將必使當年,因其耳目之聰明,股肱之畢強,聲之和調,眉之轉樸。使丈夫為之,廢丈夫耕稼樹蓺之時;使婦人為之,廢婦人紡績織紝之事。今王公大人,唯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大鐘鳴鼓、琴瑟竿笙之聲,既已具矣,大人肅然奏而獨聽之,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與賤人不與君子,與君子聽之,廢君子聽治;與賤人聽之,廢賤人之從事。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之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昔者齊康公興樂萬,萬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曰:「食飲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衣服不美,身體從容醜羸不足觀也。」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繡。

  此掌不從事乎衣食之財,而掌食乎人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之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貞蟲異者也。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為衣裘。因其蹄蚤以為絝屨。因其水草以為飲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蓺,雌亦不紡績織紝,衣食之財固已具矣。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強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從事,即財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嘗數天下分事,而觀樂之害。王公大人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農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蓺,多聚叔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故國家亂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是故倉廩府庫不實。今惟毋在乎農夫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樹蓺,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婦人說樂而聽之,即不必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縿,是故布縿不興。曰:孰為大人之聽治、而廢國家之從事?曰樂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小人否,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乎!舞佯佯,黃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歹羊>,其家必壞喪。」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于《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於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於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於天,天用弗式。」故上者天鬼弗式,下者萬民弗利。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請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在樂之為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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