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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六


  東山塢的天空飛起了幾片雲彩毛,地下卷起一股子小旋風,塵土揚,麥芒兒飛……

  好像舊年間過來求雨的,那些沒有下地幹活的老人和小孩子都從家裡出來看;老人懂得事兒,都站在自己家門口,用各種各樣的眼光看他們,小聲地埋怨、嘲笑,或者說著他們擔心的話兒;小孩子們不知道深淺,把這種事兒當成了熱鬧,追在那個隊伍後邊,又喊又叫,非常開心。

  小孩子的群裡還有兩個老太太,一個是隊長焦克禮的媽,一個是托兒組的五嬸。

  克禮媽照例又是最晚聽到這個壞消息的人。她得到信兒,做著半截兒飯,就跑出來了,還沒有容她找到她要找的人,也沒容她走到要去的地方,「分麥子」的人就喊著叫著地擁到了她的跟前。她就跟著一群小孩子後邊追過來了。

  五嬸正給托兒組的孩子們講故事,聽到喊叫聲,把孩子們全都交給了陳大寡婦照看,也跑出來了。她看見了克禮媽,趕忙過來打聽。

  五嬸問:「大姐,這夥子人又鬧什麼哪?」

  克禮媽說:「我也不知道。我看他們要犯搶!」

  「挨刀的們,瘋了!」

  「真瘋了!」

  五嬸從小孩子群裡退出來,扭過頭,一邊朝西走,一邊對克禮媽說:「你盯著他們點兒,我快去給支書送信兒,找咱們的人去。你可別離開這兒,瞧著他們。」

  克禮媽答應著:「行,行,你快著點兒吧。」說著,就又跟孩子們追趕那夥搶麥子的人去了。

  五嬸往西跑著,她把全身的勁兒都拿出來了,只恨兩條腿太慢;到了露天碾子旁邊,剛要上坎子,遠遠地看見西邊楊樹行子裡白白花花的一群羊,心裡一樂:「哎,那不是啞巴嗎?他可是一員最頂用的大將。」想著,就一直朝正西跑。

  啞巴好像已經聞到什麼風聲了,正急急忙忙地往回趕羊;見五嬸走來,幾步跑到跟前,把羊鏟子往五嬸手裡一塞,就要往東走。

  五嬸攔住他,比劃著說:「哎,哎,你別把羊交給我呀,我還得找支書去哪!」

  啞巴「啊嗎、啊嗎」地比劃著;一定要把羊留給五嬸,說他有個非常重要的事兒要幹。

  五嬸比劃說:「我的事兒比你還重要;就把羊先扔在這兒吧,你快到大廟那邊先抵擋一陣兒,別讓這群沒人心的傢伙進到咱的倉庫裡去!」

  啞巴不肯丟下羊。五嬸也不肯接手。兩個人都急,都不讓步,就在那兒糾纏起來了。

  這會兒,「分麥子」的人群快到大廟跟前了。這些讓自私心迷住的人,就好像聞到了烙餅的香味兒,看到了炕頭上的大囤,摸到了兜裡的人民幣,想到轉眼間把麥子扛回家,就完完全全屬￿自己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了,怎麼會不心饞眼紅啊!

  馬大炮這幾個「骨幹」分子喊聲更高了。有的人喊啞了嗓子,男匠聲音好像敲破鑼,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有幾個一直跟著大流、不敢吭聲的人,也低著頭喊了幾聲。

  彎彎繞也提了精神,嘴沒喊動,渾身卻在使勁兒。

  馬齋和馬風蘭一見這夥子勁頭大了,全都往前邊沖,就按著馬之悅用眼神和手勢傳過來的指示,朝後退了幾步,用別人擋住身子,小聲地催促:

  「上,上,一直往頭沖!」

  「麥子就到手了,就到手了!」

  焦克禮領著老保管、韓小樂已經先一步趕到這兒。他一看大廟門關著,心裡犯了疑;剛要敲門,「分麥子」的人已經到了跟前。焦克禮不由得吃了一驚:按著他原來的估計,馬之悅既然敢出頭放開馬小辮,要挑撥人搶麥子的話,他也敢在前領著;只要馬之悅領頭,就算好鬥好揭了。沒想到,馬之悅根本沒有在前邊,領頭的、鬧事兒的,全是那夥子中農。這樣,焦克禮準備好的那套辦法就用不上了,只能說服、勸解,讓他們先退回去,等蕭長春他們來了,再最後處理。

  韓小樂聽說有人嚷嚷著要搶麥子,也有一點緊張。因為他是會計,倉庫出了問題,除了保管員,就數他的責任重了。搶麥子的人來到跟前,韓小樂朝他們掃了一眼,見鬧事兒的又是那幾個人,倒忍不住地嘻嘻地笑了起來。

  焦克禮用肩頭撞了他一下說:「瞧你,啥時候,還顧得抹蜜似的笑呀!」

  韓小樂說:「可笑嘛,你不讓我笑還行。」

  「你真成問題。」

  「一點不成問題。你看哪,看看他們這個陣勢。我還當他們能夠來上一大隊人哪,鬧半天就這麼幾塊活寶!」

  「就算人少,鬧出事兒也不好。」

  「鬧個屁吧!他們沒少跟咱們較量,全是手下敗將!」

  「你看他們都紅眼了!」

  「哼,綠了眼也不怕。你再仔細看看,這裡邊有幾個頂事兒的;你再想想,那一次鬧幹部會,不比這一回人多呀!多一半也不止,怎麼樣了呢?沒費事兒,就退了;這一回,咱們更不怕了。」

  焦克禮讓韓小樂這麼一說,又朝奔上來的人看一眼,心裡一動,暗想:真的,用這個陣勢跟鬧幹部會的陣勢比一比,這一回比那一回小多了;這一回不光人數少,裡邊沒有又臭又硬的馬連福,也沒有總跟著馬之悅跑的馬子懷、焦慶媳婦;好多隨風倒的中農戶都沒跟著來。

  韓小樂說:「你看看。這說明一個什麼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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