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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一


  馬之悅說:「是呀。我一個勁兒跟他們解釋。我說,李鄉長一向都是民主作風很強的領導,現在更強了;他是沒到東山塢來,來了,馬上就會支開窗戶、打開門,東山塢大換民主空氣。」

  李世丹又忍不住地追問:「你給他們解釋了,他們又怎麼表示了?」

  馬之悅說:「他們都是半信半疑的。有的說,耳聽是虛,眼見為真,咱們就看他的行動吧。剛才那個老中農,在道溝裡就是跟我這麼說的。」說著,又加重了口氣,「李鄉長,您這回既然來到了東山塢,出馬第一炮,就得打響,就得讓群眾震動一下,要不然,您就是開上八個群眾大會,講上十六個小時,也頂不了用。群眾總是講究實際的呀 !」

  李世丹沉默了。他心裡好像塞了一團頭髮,紮紮撓撓,亂亂糟糟,裹不住,也捋不清。

  馬之悅緊迫緊趕,一口氣也不讓他喘:「李鄉長,快說怎麼辦吧!你一進村,全都知道了,走是不行了,大夥兒都睜著眼看著您哪!」

  李世丹退到門洞裡,扔掉了煙頭,又摸了摸衣兜,說:「有煙沒有?快給我拿一支抽。」

  馬之悅答應著,兩隻眼卻盯著胡同口。

  胡同口走過來一個女人,看樣子,她剛從地裡或是場上回來,身上披著麥糠和塵土。

  李世丹問:「朝這兒走來那個人是誰?」

  馬之悅說:「正字號的貧農,焦慶家的。」

  「好像奔這兒來的。」

  「我看像找您的。」

  焦慶媳婦老遠就喊起來了:「李鄉長,李鄉長,您又來了!」

  李世丹打起精神,用一種非常難看的笑臉迎著,心裡邊又不住地打亂鼓。他不知道這女人直接來找他,會給他再出一個什麼樣的難題兒。

  馬之悅心裡有底兒,斷定這個女人來,是為她賣那二鬥小米子的事兒,就說:「焦慶家,你不是總盼著李鄉長嗎?這回來了,有什麼話兒,你就說吧。」

  焦慶媳婦從場上回家做飯,半路上遇見了六指馬齋,才知道鄉長來了,就繞個彎兒,想從鄉長這兒討個定心丸吃。她笑著說:「李鄉長,請您到我家坐一會兒。」

  李世丹看看馬之悅,說:「有工夫去,這會兒,我們正研究工作。」

  焦慶媳婦說:「我有一個重要事兒,要對您說說,就一小會兒,耽誤不了您的工作。」

  馬之悅說:「這兒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你就撒開了講吧!」焦慶媳婦看著李世丹沒有跟自己到家去的意思,就左右看看,想說,又不敢說,不說,又忍不住,只好吞吞吐吐地說半句話:「李鄉長啊,您可得給我們社員做主呀 !我們東山塢亂透了……」

  馬之悅一邊幫腔:「就是亂透了。」

  焦慶媳婦說:「男人沒在家,睡覺都得找伴兒,我怕呀!……」

  馬之悅大加作料:「不要說中農,連這樣的貧農,都覺著人權沒有保障。」

  焦慶媳婦說:「李鄉長啊,您這會兒要是忙,過晌我再找您。我把實話全告訴您。您可一定去呀!您要不去,我可對您提意見;您得關心我們群眾。我家在蕭支書家隔壁。噯,您先別跟我那個大姑姐和韓百仲說我找過您呀。要不,他們又該批評我了。」說著,就急忙走了。

  馬之悅對發愣的李世丹說:「您看看,人心惶恐到什麼程度吧!」

  李世丹茫然地說:「她到底怕什麼呀?」

  馬之悅說:「您沒聽她一個勁兒囑咐您別對韓百仲說嘛。韓百仲跟老蕭是一個心眼兒,他知道了,老蕭也就知道了。您看,獨裁統治得多嚴,一個群眾找鄉長都不行。」

  「我真不明白……」

  「太容易明白了,她怕說錯了一句話,給押到大廟裡去呀!」

  李世丹抖了抖精神說:「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趕快把押著的人給我放開!」

  馬之悅釘住問:「您敢放?」

  李世丹把眼一立:「這還談得上『敢』字嗎?在那兒押著人,這是製造緊張空氣,這是火上澆油!」

  馬之悅又來一句:「您能做主?」

  李世丹把脖子一挺:「喝,這點主我就做不了啦?地主可以整,可不能隨便整,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整!」

  馬之悅像念佛似的叫了起來:「李鄉長,哎呀,您真是清如水明如鏡啊!」

  李世丹心裡想:從馬之悅反映的情況和那個中農、貧農的行看,如今東山塢的緊張空氣跟扣押馬小辮的問題聯繫在一塊兒,這是關鍵所在,這一環一解,別的也就開了縫兒;放了他,飛不上天,鑽不進地,隨時可以再捉起來,不會有什麼不好。他左右權衡著利害,覺著,以「放」為上策。他找到了脫身之計,輕鬆了一些,對馬之悅說:「這是我們應當採取的果斷措施。先放了他,緩和了空氣,也打開了一個新局面;趁晌午,開個群眾會,敞開談談大鳴大放、發揚民主的問題,形勢就穩住了,別的一系列的矛盾的解決,也就有了基礎。」

  馬之悅伸出大拇指:「高明,高明!您這個上級,我到死,也佩服。我保險,把押著的人一放,馬上就撥開烏雲見青天,您的威信,就會在東山塢幾百口人的心裡紮下根子,什麼人也不用想把它拔掉。」

  李世丹聽著這些入耳的話,臉上不樂心裡樂,又說:「事不宜遲,你快去放了他吧。」

  馬之悅假裝可憐地搖搖頭:「人家派著自己手下的人看著哪,我說話不頂事兒。」

  李世丹說:「怪現象全出在你們東山塢了。走,我跟你一塊兒去!」

  馬之悅心裡樂開了花。他想:只要李世丹親手把馬小辮一放,就算把蕭長春一撅到底兒,這夥子人一定會跟李世丹頂上牛,那些一肚子不滿的中農們,腰杆就硬了;我馬之悅再來個順水推舟,來上一手厲害的,局勢立刻就要大變化。他心裡高興,故意拿著勁兒說:「李鄉長,這話可全是您說的,等蕭長春跟您矛盾起來,千萬別把我搞在裡邊呀 !」

  李世丹扯著馬之悅的胳膊說:「幹嗎這樣畏畏縮縮的。只要保證群眾不鬧起事兒來,他跟我矛盾,就讓他矛盾去,過後他就會明白個好壞了。」

  兩個人離開了黑漆大門,一直奔大廟走。他們各人有各人的高興和追求。

  馬之悅這回可找到最好的時機了,他得大幹一場,反正砂鍋搗蒜,就是一杵子買賣了。他想著,看了李世丹一眼,心裡又說:「小子,你算戴上籠頭了,看你往哪兒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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