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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三


  焦克禮說:「幹,幹,堅決幹到底兒,看他們還有什麼陰謀,有膽子,明著出來幹呀!」

  焦振茂說:「我也是這樣,這回我更看准了什麼是窮人的骨頭窮人的心田了。老大,咱們哥們一塊兒挺起腰板來。沖著長春,沖著咱們農業社,看在我這個老鄉親面上,你一定得聽聽長春的話。」

  所有的人們全都挺起腰板,全都盯著蕭老大了。這會兒,蕭老大如果真像兒子要求的那樣,堅強起來,將會對所有的人起到最大的鼓舞作用,會使蕭長春的思想變成行動,會使東山塢在困境中一下子來個大拐彎兒。

  金泉河邊上,出現了少有的靜穆……

  蕭老大停住了哭泣。他用青筋鼓鼓的手背兒抹去了腮邊的淚珠;他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河水,看看周圍的人,又看看跟前的親生兒子。他臉上的神色在急劇地變化著,有悲哀,有仇恨,有愛情,有決心;兩片厚厚的嘴唇顫抖了許久,才進出幾個字兒:「長春,爸爸聽、聽你的 !」

  他一手搭在兒子的肩頭上,一手扶著焦淑紅,一鼓勁兒站立起來了。

  蕭長春的心裡邊又猛地打起一股熱浪頭;他咬著牙,沒有讓激動的淚水流出來。

  圍著的人,差不多眼睛都潮濕了,臉上也透出了堅強的神色。

  蕭長春精神抖擻地對社員們說:「馬上集合,各隊歸各隊,拆垛、攤場、打麥子!」

  隨著支部書記的號召,人們一個個挺起胸膛,奔向他們的鬥爭崗位了。

  馬之悅慢慢地跟在後邊。一隻黑老鸛在他的禿頭頂上飛過去,「呱呱呱」地幾聲慘叫。

  第一一六章

  整個上午,馬鳳蘭唱的是另一齣戲。

  早上,馬小辮把殺人的念頭和行動的安排跟馬鳳蘭一說,這個胖女人哆嗦了一陣子之後,立刻就全盤贊成了。她送走了馬小辮,急急忙忙地給馬之悅報了信兒,兩口子爭了幾句,吵了幾句,罵了幾句,最後,又這般如此地一商量,她就慌慌張張地跑回馬小辮的家裡。

  馬志德和李秀敏兩口子都到隊裡幹活兒還沒回來,這個灰暗的小院子裡,除了老鼠,再沒有一個會出氣的東西。大門下了天插關①( 插關在上門坎上,可以從外邊伸進手來開關),廂屋門閉著,北屋門掩著,冷冷清清,像座斷了香火的小廟。

  馬風蘭開了大門,回手又關上了。先奔廂屋,見裡邊確實沒有人,就又進了北屋,一步邁上炕,拉開行李捲兒,把一隻大雙人枕頭橫墊在另一隻小枕頭上,給枕頭蓋上了被窩;又把壺啦,碗啦,煙袋荷包啦,全都擺在枕頭旁邊;隨後又從後院端來一個尿盆子,往裡邊倒了點茶葉水,放在炕沿邊下。

  她把一切全安排妥當了,前前後後巡邏一遍,這才透了口氣。過了一陣兒,站在前門口,嘴巴沖著獅子院,就虛張聲勢地喊開了:「嗨,志德,志德家,有你們這樣的嗎?老人病得這麼厲害,你們全拍拍屁股走開了 ?都哪兒去了?大伯,您不用急,等我把他們找回來……志德,志德家!」

  前門口喊了一陣子,又到後門口。

  後院的石頭桌子下邊臥著一隻大花貓,讓她嚇得一躥,從水溝眼鑽出去了。

  馬風蘭踮著腳,嘴巴沖著場院那邊又假裝瘋魔地喊起來了:「志德,志德家,嗨,你們到哪兒去了?大伯病這樣,你們全走了?快回來吧,別見死不救哇!……志德、志德呀!」

  她的喊叫聲首先驚動了獅子院的福奶奶。福奶奶站在牆根下邊,仔細地聽了聽,又走出來,站在馬小辮家的門口外邊聽了會兒。

  自從喜老頭管上了一隊的工作,緊接著又搬到場上住,獅子院監視馬小辮的事兒,就暫時由她代管了。正是麥秋忙月,院子裡的人不是忙在場裡,就是忙在地裡,頂著星星出工,又得頂著星星收工;福奶奶一個人照管這個大院子,招呼著孩子,又要忙三頓飯,真夠她累的了。她擔心自己完不成這個任務,曾經找過喜老頭。喜老頭說:如今最當緊的是場院,得把它保衛住。福奶奶也曾把院子裡的人找到一塊兒商量過,大夥兒也都忙得不得了。福奶奶只好兜起這一大堆工作。

  這會兒,福奶奶回家拿鐵鍁,要幫場上的人展場,聽完馬風蘭的喊叫,便叫出她的小孫女:「小華,來,到門口玩;玩的時候,眼睛瞧著那個門口點,誰來了,誰走了,回頭告訴我。」又囑咐幾句,就往隊部走。她們小組的婦女上午幫隊裡選雜豆種,李秀敏也在那兒,得叫她回來看看馬風蘭喊叫什麼。

  迎面走來了焦克禮。他扛著幾把鐵鎬,問福奶奶:「您不是做場去嗎,怎麼往這邊走呀?」

  福奶奶小聲說:「那個臭地主鬧什麼病啦?死呀活的,好像挺厲害。」

  焦克禮氣憤地說:「屁病也不准有,又想逃避幹活兒。一會兒我揪他狗日的去!」

  福奶奶說:「對啦。我先告訴李秀敏一聲,讓她回家看看,到場裡,你讓馬志德也回趟家吧。」

  焦克禮答應一聲,就走了。

  福奶奶來到隊部的時候,見李秀敏和玉珍正一邊挑著豆種,一邊小聲地說話兒,就走到李秀敏跟前說:「秀敏,你那公爹又鬧什麼病啦?」

  李秀敏說:「管他什麼病,早死早滅,好讓別人早一天乾淨乾淨。」

  福奶奶說:「快回去看看吧,你那大姑子姐正在叫喊你們兩個哪。」

  李秀敏說:「人家是一個心眼兒,她在那兒,什麼事全辦了,還叫我們幹什麼呀!」

  玉珍說:「說不定又使什麼手腕兒呢。我還是那句話,乾脆跟他分家,一刀兩斷!」

  李秀敏說:「我早就有這個打算,志德總是藕斷絲連的,連累我跟他們受罪。」

  福奶奶說:「倒不一定分開過日子,腦袋裡分了家,比什麼都要緊。你們兩口子要是真能跟農業社一條心,跟他住在一塊兒,倒也是一雙眼睛。秀敏你看,咱們農業社可沒把你們兩口子劃到地主那邊去。百仲開地富會,多會兒找過你們 ?你們年紀小,沒跟他一塊兒剝削過人,也不會恨新社會,不能把你們一勺燴。怎麼當人,怎麼走路,全憑你們兩口子自己拿主意啦。這些往後再說,快回去看看,有啥情況,告訴我一聲。」

  李秀敏皺著眉頭,打著唉聲,慢吞吞地走了。

  焦克禮來到場上,就跟馬志德說:「你爸爸到底是鬧什麼哪?真病還是假病呀?」

  馬志德說:「誰知道他,總是病不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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