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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三


  拴柱不答應,准是生氣了,嗔著小石頭沒有跟他去撈魚,捉鳥來都不找上小石頭。

  小石頭一口氣跑過來。鬧了半天,不是拴柱,是一塊尖尖的大石頭。

  小石頭又在山坡子上跑。他一邊跑,一邊找,一邊喊。

  他看見蘭蘭了。蘭蘭穿的是花衣裳,正站在那兒,像是玩什麼。

  「蘭蘭!蘭蘭!」

  蘭蘭不答應,准是生氣了,嗔著自己沒有跟她采蘑菇,捉鳥來都不找上小石頭。

  小石頭一口氣跑過來。鬧了半天,不是蘭蘭,是一棵掛滿花朵的小樹棵子。

  小石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新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一群山鳥從他頭頂上掠過:「小鳥,小鳥,真多呀!」他追幾步。石縫裡,草叢中,都有小鳥在跳。他追著趕著,一會兒攀上一塊大石頭上,一會兒又跳進一個蓋著草的小溝裡。

  小石頭高興極啦,在山半腰喊:「快來呀,小鳥可多啦!」

  山谷裡,回蕩著一個清亮的童子音。

  小石頭還往遠處飛跑。

  就在這個時候,從一塊大石頭後邊躥出一個人,左右瞧瞧,就又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一把抓住小石頭的小胳膊。

  小石頭回頭一看,喊道:「馬小辮,臭地主,臭地主!」

  馬小辮瞪著眼珠子:「媽的,老爺渾身全是香的!」

  小石頭朝山下喊:「拴柱哥,蘭蘭姐,快來,快來,不跟臭地主玩,不跟臭地主玩!」

  馬小辮朝小石頭一聳鼻子一咧嘴,說:「傻瓜,你不跟地主玩跟誰玩?我跟你們窮人三世的冤家對頭!冤家路窄,不見不行!」

  小石頭說:「你壞,你壞!」

  馬小辮說:「是我壞,還是你們壞?你們清了我的家,分了我的產,把我整得人不入,鬼不鬼,如今還要挖我的祖墳,奪我的後代,還想著讓窮人坐一萬年江山,讓我們永世不得翻身,你們不壞嗎 ?啊!」

  馬小辮的眼紅了,紅得像一對惡狼的眼;馬小辮的臉青了,青得像破廟裡的惡鬼。他面對著這個孩子,像是對著黨支部書記,像是對著全東山塢的貧下中農,像是對著整個新時代,他又咆哮起來了:「不讓我好活,我也不讓你們好死,這個世界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我,我要把這個天都絞碎了才能解恨哪 !」

  小石頭使勁兒掰著馬小辮那只陰冷的毒手說:「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跟你玩,你是壞人!」

  馬小辮齜牙咧嘴、兇殘地笑著說:「我不壞,我帶你到那邊去,給你捉小鳥。」

  小石頭往後墜著說:「壞人不會捉小鳥,我不要你的!放開我,不放我要罵你啦!」

  馬小辮一面拖著孩子,一面說:「我給你捉兩個腦袋的小鳥。」

  「你騙人!」

  「走,跟我瞧瞧去。」

  「不,不去。拴柱哥,蘭蘭姐!」

  馬小辮一手捂住孩子的嘴。

  小石頭咬住了地主的毒手。

  馬小辮疼得直叫喚:「小雜種,小雜種!」又換一隻手使勁把孩子的嘴捂住了。

  小石頭哭了,哭不出聲,臉漲得通紅,淚水從馬小辮的手指頭上流下來。

  拉拉扯扯地走了一段路,馬小辮放開手,說:「看,那不是兩個腦袋的鳥嗎?」

  「沒有。」

  「下邊看。」

  下邊是個深不見底兒的山澗。

  小石頭往後退:「不,深,怕。」

  馬小辮兩隻兇惡的眼睛一瞪:「怕什麼,窮小子們絕根吧!」一句話沒了,使勁兒在小石頭背後推了一把。

  這會兒,一個木柴棒子似的人,戳在對面山坡的石崖下邊,心驚肉跳地朝山半腰看去,見一塊石頭似的東西,從那兒墜落下去了。他要喊,還沒喊出聲,就摔倒了。

  太陽轉到山那邊去了,陰影投過來,跟著,又刮起一股子涼爽的風。

  這時候,石頭下邊的那個人蘇醒了,眨巴眨巴眼,扶著地爬起來。他看看山頂,又看看山溝,一切都像死了一般的沉靜。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邁了一步,又摔倒了……

  第一一三章

  蕭家丟孩子的事兒,驚動了整個東山塢。

  做活歇間的時候,蕭老大才想起自己的孫子;找了幾個地方沒有找見,心裡就有點不踏實了,趕忙跑到二隊的打麥場上告訴兒子。

  蕭長春正領著幹部、社員平穀子地做新場;苗子拔了,地剛平整好,急需趁著潮濕軋出來,一時不好離開,就對爸爸說:「您不用著急到處找他,說不定又鑽到什麼地方玩兒,把回家忘了。」

  蕭老大說:「我到處都找了,沒有哇!」

  蕭長春說:「等他一會兒玩餓了,就該找您去啦,等著吧。」

  大人找孩子,孩子找大人,這是常見的事兒,場上做活兒的人誰也沒往心裡擱,還是照樣兒忙著。

  半晌午的時候,蕭老大又跑到場上說:小石頭一直沒有回家;他又找了幾個地方,還是沒影兒。這一來,場上的人才開始慌了。這裡的緊張氣氛,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最後就傳遍了全村。

  誰也沒有心思做飯、吃飯了,全都丟開了手裡的活兒,到處尋找,到處喊叫;有的真急,有的假急,個別人心裡有底兒,暗暗得意。

  井裡、坑裡、野地、山根,到處都找遍了,到處都沒有孩子的蹤影。

  蕭長春一直還能沉住氣。他想:大天白日,孩子是不會丟的。他怎麼會想到,敵人是這樣的無恥和兇殘,竟對一個不懂事情的孩子下毒手呢?把場做完,他打發別人回家吃飯,還一再叮囑,吃了飯就趕緊回來拆垛、攤場,趕這個好日頭多軋一場麥子。他把場板上的麥魚子、麥秸打掃乾淨,又用杈子沿著垛根清理著散碎的、被雨水沖泡過的麥穗,把它們歸到一堆兒曬,又攤曬在場邊上。後來,又有幾個人跑到場上告訴他孩子還沒有回家,他才有點不放心了;想回家看看,又找不到場頭焦振茂。他不能離開這兒,只能一邊找點活做,一邊焦急不安地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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