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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七


  蕭長春聽到喊,轉身一看韓百仲臉上的氣色,就猜到出了事兒,忙問:「大舅,麥子垛漏了?」

  韓百仲攤開兩隻大手說:「還說不是哪!兩個大垛都漏了。我到家找你,說你一夜沒回家。」

  蕭長春一邊緊往前走,一邊壓住自己的慌張說:「別急。您看這天,晴的多好呀。反正今天起碼上午是不能下地割麥子了,全到場上來曬,人多、手多,一折騰就幹了。沒有讓麥子爛在地裡,咱們也不能讓它爛在場匕。」

  韓百仲說:「你快看看去吧,都急啦!」

  早一步來到打麥場上的人的確都在慌亂裡。特別是焦淑紅、焦二菊這一夥子婦女,吵吵鬧鬧,怨天怨地,鬧得場頭焦振茂灰溜溜的,好像這場雨是他下的一般。蕭長春和韓百仲一到場邊上,大夥兒就把他們給圍上了。

  「糟啦,一漏到底!」

  「黏糊糊的,麥粒兒都胖胖的了!」

  「這可怎麼辦,收到場上來了,還到不了囤裡。」

  蕭長春看看大夥兒,說:「不要緊,不要緊。」就繞著場邊,奔向那兩個漏了雨的麥垛。他登著梯子爬上垛頂;垛頂已經被人扒開一個小井似的窟窿,他把手伸下去摸摸,濕漉漉的,胸口猛烈地跳起來了。他從這個垛下來,又上了另一個垛,這邊同樣漏得很厲害。這裡的情形超過了他的估計;他估計到可能漏雨,卻沒估計到漏得這樣的厲害。

  幹部、社員跟在他的身邊,全都在觀察他的臉色;他是支部書記,他是大夥兒的定盤星、主心骨,不用說他說兩句洩氣的話,也不用說他唉一聲歎一聲,就是皺皺眉頭,都會給這些焦灼不安的心再壓上塊石頭,給這些人可能燃起來的熱勁兒上潑了瓢子冷水,就會變成一片唉聲歎氣。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蕭長春把這一切都估計到了,他極力地鎮定自己,依舊是不慌不忙地從梯子上爬下來,又把所有的麥垛都檢查了一遍。他站在麥垛旁邊,擼上衣袖,使勁兒把胳膊往垛裡邊插,就像伸進蒸饅頭的蒸籠裡一樣,熱得發燙。他的胸口跳得更厲害了,好半晌忘了抽出胳膊。他想:這一垛麥子的情形告訴自己,不光是漏了雨的麥垛處在危險之中,就是沒有漏的麥垛也處在危險之中;漏雨的麥子不曬乾,就發黴;沒漏雨的麥子這麼捂下去,麥粒兒也要紅了眼兒。

  後邊的幾個人,都照他的樣子,把胳膊插進垛裡去摸了摸,更慌了:

  「媽呀,燙手!」

  「全糟了!」

  「不用燒火就熟了。」

  「還不如放在地裡不往回運啦!」

  蕭長春忽然微微一笑,說:「同志們別在場上踩了,一會兒我們還要打場哪,都到邊上去,走哇!」

  人們跟著他來到場邊上,都像觀察天空的陰雨風晴似的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的支書的臉色。

  蕭長春在暗暗警告自己:要冷靜,要沉著。這一個新的戰鬥又加在東山塢社員的身上了。這一仗只能打勝,不能打敗;勝與敗,對村裡正在發生和醞釀的鬥爭會起到立地生效的影響。他一隻腳蹬在碌碡上,掏出紙來,慢慢地卷了一支煙,遞給旁邊的韓百仲,又卷了一支,自己點著,好像很愜意地抽起來了。白色的煙環在他臉前升起,在他頭上消散。

  人們見他這股子勁頭,都有點莫名其妙了,年輕人反而更焦急,搓手跺腳皺眉頭,嘬著牙花子。

  焦二菊忍不住地說:「我說長春,快點兒說話呀,怎麼跑到這兒抽煙來了?」

  蕭長春笑著問:「怎麼啦?」

  焦二菊說:「你還不知道怎麼啦?別人哭都快哭不出聲來了,你還抽煙哪!」

  蕭長春說:「大好的時候,哭什麼呀?」

  焦二菊拍著手說:「哎呀,長春,你想想,麥子爛了,飯碗全砸了,壞人該笑破肚子了。」

  蕭長春說:「沒那日子,一個麥粒兒也爛不了,他們就等著氣破肚子吧!」他甩掉抽了半截兒的煙,又把每個人看了一眼,大聲說:「同志們,這場雨,是給咱們帶來一點困難和麻煩。要我說,除了多流幾滴汗,不會帶來別的損失。流點汗怕什麼,我們有的是汗 !對不對?」

  人們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有韓百仲和焦淑紅兩個人,很生硬地點了點頭。

  焦二菊說:「長春,你別總是說寬心話兒好不好?真急死人,這可怎麼辦呀!」

  蕭長春提高聲音說:「舅媽,您放心,這點困難嚇不倒我們。您想想,這會兒是晴天了,要是再接連下兩天的話,您說怎麼辦?」

  焦二菊又拍著手說:「還下兩天哪?我的天,這齣戲還不夠唱的呀!」

  蕭長春接著說:「就是再下兩天,我們也不怕。同志們,咱們別把兩隻眼睛光盯著幾個麥垛,得轉轉臉,看看人。同志們,咱們有人呀!」

  韓百仲的臉色轉過來了,接著蕭長春的話音說:「哎,這話倒是對。事在人為,咱們有人。」

  焦二菊這會兒只想一條道,別的全聽不進去了,很生氣地沖著男人說:「你也跟著說輕鬆話兒。有人就能把麥子裡的水吹沒了?」

  蕭長春說:「不能吹沒了麥子裡的水,咱們能跟它鬥爭。你們想想,昨天要不是因為咱們有人,滿地割倒的麥子能運到場上嗎?要不是因為有人,運到場上的麥子能垛起來又苫上嗎?不會,全得在地裡和了泥,那就不是漏了兩個垛的問題,起碼有五個垛全都得泡在水裡。雷停了,雨止了,辦法更好想,就是不停不止,也不怕,也有辦法把麥子保住,不讓它受損失。咱們就是用鍋爆,也要把它爆幹 !舅媽,您不用不信,實際是這樣。打比方說,一家碼有一口鍋,一口鍋爆二十捆麥子不算多吧,一家二十捆,一百家就是兩幹捆,二五一十,加在一起三千捆,這兩個垛的濕麥子不就全用鍋爆幹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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