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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


  蕭長春跟焦振叢借了一把舊手電,電不足,開關也不好使。他把小鐵鍁夾在胳肢窩,一邊走著一邊擰手電,心裡邊又在猜想著:自己給王國忠寫的那份材料,最遲著昨天也送到了,王國忠收到就得有回音,人不能馬上回來,信也得來,人來信到,都會給他送來明確的指示,這個指示會給東山塢徹底解決問題,也會把自己的認識提高一步。在這緊張困難時刻,他是多麼需要領導,需要一個正確的領導。李世丹的另一份材料,一定會給縣領導在判斷這件事兒的時候帶來麻煩。李世丹這個同志是怎麼搞的呢 ?如果是因為他不瞭解東山塢的實情,不摸馬之悅真底兒,總可以下來調查調查嘛,聽聽群眾的,什麼都可以鬧明白,怎麼連個影兒都不傍呢?這個同志真怪呀!只要王國忠不能馬上回來,等到麥子大部分分下去之後,留下韓百仲他們在家裡處理麥後的事情,自己就跑一趟縣城,直接跟縣委談談;有了縣委的意見,心裡就能更有底兒,工作也就更有把握。眼下自己是不能離開東山塢的,一天也不能離開。

  這一邊,馬小辮緊張的不得了。他憋著勁兒,提著心,如果一口氣上不來,立刻就可以倒下去挺腿兒。他朝東邊盯著,聽著,那「啪唧啪唧」踩泥踏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呀,就要到跟前了,再有幾秒鐘,就可以摸到門口了,自己就可以一步躥上去,一切完事大吉……

  忽然,對面的小排子門一響,走出一個人。

  馬小辮真想撲過去,先給這個搗亂的人一刀。

  走出來的是焦振茂。他出了門口,撐開了油紙雨傘,雨點子就像敲小鼓似的,熱熱鬧鬧地響了起來。他才走幾步,正好跟蕭長春碰了個對面。

  「噢,長春?」

  「我正要找您。」

  「那藥包我給馬老四送去了;我告訴他,下雨天不能遛,就不用灌藥了,等晴天再說。我回家來給他取一點兒燈油送去,我就回到場上,百仲在那兒哪。」

  「騾子怎麼樣?見好嗎?」

  「輕多了。你不歇歇,還轉什麼呀?」

  「我想著,這天氣說變就變,這場雨過去,可別鬆勁兒。得趕快想辦法解決苫席的問題,不能雨過去,一忙起來,又把這件事兒擱下,誰敢保險沒有第二場雨呢!」

  「你說得一點不錯,今年天氣就是反常,摸不著它的準兒了。得快著點作準備,免得再來個措手不及。」

  蕭長春關了手電,語氣親切地說:「我還想,能不能想一個又能解決問題,又能省錢的辦法。您是老把式,在這種事情上,得多給咱農業社出點子。」

  焦振茂聽支書這麼信任自己,心裡挺舒坦。他想了想說:「嘿,我倒有個省錢的辦法,就用麥秸打草苫子。把麥秸鍘長一點兒,勒成薄片片,往垛頂上一圍,可隔雨啦。等用完了,拆巴拆巴,麥秸還能當柴火燒。」

  蕭長春高興地說:「對對,這個辦法太好了,您真有點子。昨天晚上我還跟百仲大舅商量,過了麥收,咱們成立一個老農參謀部,把喜老頭、馬老四、馬子懷、韓百安這些人全得收進來,您也參加,專門給我們出主意。」

  焦振茂心裡邊更樂了,嘴上卻說:「唉,我哪是那個材料,能夠當一個合格的社員,就不容易啦。你挑的那幾個人倒挺合適。要我看哪,打草苫子這件事兒就交給百安這老傢伙幹。你沒見他從家裡搬到場上那個,就是他自己打的,多結實,摔打幾個麥秋也壞不了。」

  蕭長春說:「我全贊成。哎,對啦,我正要跟您說這件事兒呢。今天韓百安表現的可錯,咱們得來個趁熱打鐵,把他往高處拉拉。剛才我又跟翠清說了,讓她今晚上就動員道滿搬回去,順便坐在一塊兒談談心。我看哪,您也去幫一錘子。」

  焦振茂一聽要說服韓百安,立刻又有點犯愁地說:「眼下我也摸不准他的脈窩了。早先,他肚子裡有什麼話,都能倒給我;我說什麼,他也裝得進去。這一年多,也不知道怎麼啦,對我也不說十分話,我對他說點什麼,也是哼哼唧唧地不想聽。這到底兒是怎麼一個病呢,我摸不著。」

  蕭長春說:「他的病根,就是對集體勞動不習慣,總留戀單幹,集體的好處看不到,三心二意,猶猶豫豫;加上壞人看到他的短處,就鑽了這個空子,總是拉他膛渾水。說一遭兒,是自私心把他害 !……」

  焦振茂說:「對,對,就是自私心把他害了。振叢講話,人一有了私心,也就沒有了良心,更容不下集體了。好,好,得空我再勸勸他,從這邊給他開開竅……」

  這邊兩個人越說越熱乎,可急壞了要行兇的馬小辮,真恨不能一人給他們一刀。後來聽到個尾聲,想是他們要分手了,趕緊運了運勁兒。只要焦振茂一走,蕭長春兩三步就到門口了,就行了……

  蕭長春說:「這會兒,翠清、道滿他倆准在家裡,晚上百仲大舅在場上,您就串趟門得啦。」

  焦振茂說:「把油瓶子送給老四我就去。」

  蕭長春說:「給我,我替您送去,順便看看那個騾子到底病得什麼樣了。」

  焦振茂雨傘上打著鼓點兒,走了。

  蕭長春來到自己家門口,伸手掏著門拉銱兒。

  馬小辮剛要動,電閃一照,忽然瞧見蕭長春另一隻手上提著的鐵鍁,心裡犯了思忖。

  有兩個人小跑著過來了。

  一個說:「黑夜在外邊可冷啊。」

  一個說:「我都穿上了破棉襖。」

  一個又說:「支書剛回來。」

  一個又說:「他更沒有白天黑夜。快走吧,棉襖要濕了。」

  蕭長春又從家裡出來了,扣門拉銱的時候,鐵鍁把兒撞到了牆上。

  西邊又走過一個人,大聲問:「誰?」

  蕭長春回答:「我!」

  「支書呀!」

  馬小辮見兩個人靠近了,小聲地說了幾句什麼,又一塊兒從眼前走過,聽到腳步聲越走越遠,心全涼了。怎麼辦呢,改日再說?不行,可成可止,全在今天晚上了,這雨天,老天爺保了險;再說,明天要是一晴,准得鬧騰曬麥子、收麥子,又美了他們啦。自己這口氣怎麼出 ?不管頂多大事兒,殺了蕭長春,解解恨,鬧個天下大亂再說。對,等著,反正你得回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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