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一頁    下一頁
三五二


  韓百仲拉開她們,對蕭長春說:「快讓她們去吧,你惹她耍瘋幹什麼呀。」

  焦振茂也說:「我替支書做主了,快去吧。」

  蕭長春說:「我在翠清面前甘拜下風了。」

  馬翠清挺得意地捅了焦淑紅一下:「還是我有辦法吧!」

  幾個人又戴上了滴著水的草帽子,一塊兒走出場院。韓百仲奔北街,焦淑紅奔東街,馬翠清到大廟那趟街去。泥水在他們的腳下飛濺著,雷電在他們的頭上閃動著……

  蕭長春臨出門的時候,把藥包交給了焦振茂,囑咐他,等雨小一點的時候,找個人給馬老四送去;隨後,他又找了一把小鐵鍁,扛在肩上,望著同志們一個個被雨煙吞沒了,心裡熱乎乎地甩開了大步。

  他往西走,往北拐,走著,盤算著,忘了淋著雨,也忘了踵著泥水。

  他想:這場暴風雨,一定要給東山塢帶來很多的困難。麥子收割、打軋的時間要拖長了;如果這雨不能馬上停止,麥子垛肯定要漏水,一漏水,又不能及時拆開晾曬,那就危險了。地裡長著的麥子,肯定又被這風雨壓倒不少,不晴天,不開風,也要黴爛。經過這場雨,地裡的草籽兒又要發芽生長,不趕緊跟上鋤草,早莊稼地就會打荒……

  在支部書記的面前,又擺下了多少艱難的工作 !可是,他一想到剛才社員們搶運麥子的情形,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高興,就升起一股子堅強的信心。這場暴風雨,實際上是對他們這段工作鬥爭的一次測驗,也好像是一場演習。事實證明了黨的指示的正確,證明了這一段工作沒有白乾;很多社員的集體主義思想都提高了,幹部的工作能力也提高了,有的社員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連那個一向不過問集體事情的韓百安,今天的表現都跟過去大不一樣了。沒有這樣的提高,地裡割倒的麥子還得泡在水裡,場上的麥子也都淋了。有了這麼多人的齊心合力,再大點的暴風雨,又有什麼可怕呢!

  他穿著濕透了的衣服,踩著地坡子上的泥水走著。時大時小的雨水,還是不停地往他身上潑灑,雨點子敲著他的小鐵鍁,不斷聲的悶雷,高一聲低一聲地在他頭頂上轟隆著……

  他上了北崗子,就聽到了一片牛叫一般的水聲,山洪下來了,而且很不小。

  北山口怎麼樣呢?去年秋後是他領著社員們在那兒修了一個小小的攔洪壩。就是在那個壩下邊,奠著幾塊大基石,那石頭就是從地主墳塋上搬去的石碑。有了這個壩,就可以把山洪擋住,不讓它往東山塢的土地裡灌,讓它順著幹沙河流走,流到遠方的潮白河裡去。壘壩那會兒,是非常匆忙的,既沒用儀器測量,也沒有什麼設計,只把老石匠喜老頭攙到那兒一指點,大夥兒就幹起來了。這一回是一九五七年的第一次大雨,是對攔洪壩的一次考驗哪!

  他想到這兒,就撒開兩條腿跑起來了。他穿過一片割去麥子的土地,又爬上一道小土坎,遠遠地瞧見那個石壩了。雨幕裡,他看到那邊有幾個人影活動。心想:是誰?在那兒幹什麼呢 ?於是。他沒有喊,也不再跑,把手裡的鐵鍁像步槍似的端著,彎下腰,快步地朝那邊迂回過去。

  忽然,坎子下邊「嘩啦嘩啦」的水聲響,焦二菊背著一大背麥子過來了:「喲,長春,你幹什麼來了?」風雨把她說話的聲音給卷沒了。

  蕭長春大聲說:「那邊大壩下邊好像有一個人。」

  焦二菊說:「好幾個哪!焦克禮、馬長山、韓德大、韓小樂早就來了,搶完場他們就來了。」

  蕭長春心裡一熱,把臉上的雨水擼了一把,說:「啊,是他們呀!那邊怎麼樣,沒出問題吧?」

  焦二菊說:「結實著哪,鐵打的一樣。」

  蕭長春放下心,這才顧上問:「怎麼您來背這麥子呀?」

  焦二菊說:「別提了,不知哪個組丟的,你大舅讓我找克禮,我覺著,有找他們那個工夫,還不如叫上一隊的幾個婦女,把它背回來得啦。」

  蕭長春從坎子上跳下來,說:「放下吧,一會兒我替您背回去;路不好走,別把您摔著。」

  焦二菊說:「瞧你說的,摔了別人,還能摔了我呀?」說著,也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朝前走了。

  後邊跟著又過來了幾個背麥子的婦女;前邊的兩個,一個是玉珍,一個是獅子院的志泉媳婦。她們只望著支書笑笑,趕緊追上焦二菊。

  又一個背麥子的人從蕭長春身邊走過的時候,他趕緊追上來,連聲說:「大娘,大娘!」

  孫桂英媽停住腳步一看,淌著雨水的臉上露出了笑紋兒:「蕭支書……」

  「大娘,給我,給我!」

  「行,行,我背得了。」

  「大娘,太感謝了,您也幫我們……」

  「唉,蕭支書,你怎麼這樣說呀!我這是一舉兩得:幫農業社,也是幫我閨女,像你幫她一樣,全是一回事兒……我還得感謝你哪。連福、孩子,都得感謝你……」

  蕭長春還要替老大娘背麥子。

  後邊追過來一個人,挑著兩大捆麥子艱難地跑著,當她看見蕭長春的時候,又鼓了鼓勁兒,幾步跑了上來,說:「大兄弟,哎,蕭支書,不用搶了,這是最後一趟,全搶光了,一個小麥捆兒都沒有丟在地裡,老天爺白鬧了 !」

  蕭長春回頭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他看見一個泥人,一個水人;從頭上到腳下,全是泥水,那雙新鞋新襪子,早變成了泥坨子。他幾乎有點不相信,站到跟前的這個人就是孫桂英。從打那天晚上鬧了那場「戲」之後,他只聽別人談論孫桂英,還沒有再見著面;這次見面,孫桂英已經是跟過去完全不同了。他想:這個女人已經從泥溝子拔出了兩隻腳,已經從一個舊地方邁上新地方,她會跟著自己的階級隊伍,大步前進的。他想到這兒,心裡越發激動,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一個大雷;帶著閃電,在他們頭頂上爆炸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