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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蕭長春說:「哪解決了?王書記臨走還再三囑咐我們,說問題一件也沒有根本解決,得留心觀察,多摸情況;還說要從鄉里派人幫助我們,他不會彙報說解決了吧?」

  李世丹又笑笑:「我好象聽他這麼說了。不要緊,這不是原則問題。生活裡總是有矛盾的,問題總是要反復的,特別是沒有從根子上挖,處理的不當,更要反復……」

  蕭長春說:「對啦,我們支委會研究,這一回得下這個決心,一定要從根子上挖挖了;不然,工作就不能順順當當地開展,還會出大岔子……」

  李世丹故意一楞:「噢,你也知道會要出大岔子?有什麼根據呢?」

  蕭長春說:「兩條道路的鬥爭,在我們村可厲害啦r 事情複雜的很……」

  李世丹注意地聽著,說:「具體點兒。」

  蕭長春就把東山塢鬧土地分紅、鬧糧之後,馬之悅如何拉攏中農搞投機倒把,如何串通地富散佈變天謠言,如何陰謀打擊幹部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講出來;除了擺情況,還加上他和韓百仲、喜老頭等人的看法。他說得很清楚,很激動,到後來粗脖子紅臉,好象這會兒就面對著那些興風作浪的人,正在開展著鬥爭。

  李世丹光穿著背心,披著汗衫,拖著鞋,一面聽著,一面在屋地下來回地踱著步子;一會兒點著一支煙,仰著臉吐著煙圈兒,一會兒又用手指頭縷一縷鬆散的頭髮。他在思索著、分辨著這些話,想用自己的觀點來肯定一些,否定一些,而且想盡可能地看得「高一些、深一些、正確一些」。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蕭長春列舉的這些罪惡跟他心裡邊的那個馬之悅聯繫起來。他想:馬之悅既沒有過多的土地,也沒有囤積著糧食,他怎麼能夠主張土地分紅,怎麼能夠搞投機呢?馬之悅是一個曾經為革命出生入死的人,又怎麼可能盼望變天呢?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兒,也是不可理解的事兒。「打擊幹部」嘛,倒可以沾邊兒,但是,又要看從什麼角度來認識……

  蕭長春結束了他的彙報後,末了又強調一句:「我們幾個人一研究,覺著這個問題非馬上處理不可了,馬上處理比推到麥收以後好處多,可以打擊壞人陰謀活動,還可以教育我們的人,准能推動麥收,鞏固農業社;特別符合縣委的指示,……」

  李世丹又來回踱了幾步,不慌不忙地說:「你有一些想法,不論對與不對,能夠及時向上級彙報,這是很好的。經你這一彙報,證明我的估計不錯。東山塢存在著嚴重的問題,是要解決。形勢所迫,不開展一個整風運動,不把一切是非曲直明確了,是不行了。」

  蕭長春仔細地聽著李世丹的「高談闊論」,使勁兒捕捉著每一個字兒,想從這裡邊得到辦法,得到力量。他不很瞭解李世丹的詳細底碼,只是從別人嘴裡聽到一些散言碎語,知道李世丹的作風不好,看問題不如王國忠穩當、準確,處理起事情來,常常出差錯。可是,他想著李世丹是個領導幹部,是個老同志,在大是大非面前總是能夠堅定的;況且,這會兒李世丹是鄉里的唯一負責人,是自己直接的上級,處理這件事情,又非得通過他批准決定不可!所以他對李世丹有點說不出來的擔心,又抱著極大的希望。當他聽了李世丹肯定了自己彙報的情況,懸著的心才稍微穩定了一些。

  李世丹又噴了一口煙圈兒,說:「不過,看問題不能站在狹隘的立場上,要站的高,要跟全國總的形勢聯繫起來,這才不致於作出錯誤的判斷。」

  蕭長春蹲在椅子上,一邊卷著煙一邊說:「就是呀,先頭我們看問題就是窄多了。您不知道我剛從工地上回來的時候哪,把什麼事都想得挺簡單,結果碰了釘子。後來跟王書記一塊兒處理矛盾,心裡才開了縫兒。那會兒覺著自己思想水平提高了,其實,還差的遠哪!這幾天的事兒,又把我的眼睛擦亮了;特別是又經縣委一指點,才懂得看問題得跟全國的形勢聯繫到一塊兒想。」

  李世丹接著自己話茬兒說:「我相信你剛才講的情況都是真實的……」

  「群眾眼光亮,群眾幫了我們……」

  「對真實的情況作出正確的判斷也是不容易的。因為一個人立場不同,那就不用說了,水平不一樣也不去講了就是稍微有點個人打算,也會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從你反映的情況看,真實,還是不真實,我現在還不能馬上下結論,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對一些問題並沒有判斷對……」

  蕭長春聽到這句話,猛地打個楞:「怎麼不對?您說說我聽聽。」

  李世丹武斷地說:「這裡首先不存在什麼兩條道路的鬥爭……」

  「怎麼不是兩條道路鬥爭呢?」

  「不要把經濟問題硬跟政治問題拉扯到一塊兒!」

  「唉,我過去就是這麼想的,覺著這些鬧事的人不過是自私白利,想多分點麥子,想爭權。雖說不是那麼明明白白地認為沒有兩條道路鬥爭,實際上是這麼一回事兒等到王書記一提醒,我又把村裡發生的事兒一掂,可不是嘛,全是兩條道路鬥爭,是要不要社會主義的事兒。」

  「依我看,主要是關係問題:是黨群之間的關係,是幹部與幹部之間的關係,也包含著上下級之間的關係,這些關係不正常了;不正常之後,就產生了不正常的矛盾,這是辯證的矛盾論……」

  蕭長春弄不懂他的這套「妙論」,可是他已經聽出、或者是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認識存在著很大的差別,不僅沒有對上碼,而且從根子上不一樣。年輕的支部書記對待他接觸過的領導,一向都是無保留地信賴,又是毫不講價錢的服從。因為他們彼此的心思總是一樣的,雖說水平高低有所不同,卻是朝著一個方向,沒有擰著過,更沒有反著過。現在這位領導,看的、想的全都跟他擰著、反著,也跟東山塢的實際情況擰著、反著。這就擺在這個只有不到一年歷史的支部書記面前一個新問題:跟李世丹頂嗎?這會不會傷害領導,犯反對領導的錯誤?老實說,同領導吵起來,跟他的感情、習慣都是不合的,會使他感到痛苦。那麼,對李世丹唯唯諾諾地應付一下完事兒嗎?蕭長春不是這樣一種人,他不能違背自己的思想說話,也不能違背他的黨性……他想起了韓百仲這位老同志,想起喜老頭這一夥老貧農,也想起焦淑紅、焦克禮,甚至韓德大這一群年輕人。他問自己:「你是幹什麼來的?」自己回答:「保衛真理,保衛社會主義!」他又問自己:「你是代表誰來的?」自己又回答:「代表東山塢的黨組織,東山塢的廣大群眾!……

  年輕的支部書記想到這裡,立刻鼓足了勇氣。他又對自己說:「我跟李世丹雖是上下級,我們又是同志,對自己的上級、自己的同志,為什麼不可以爭論呢?」也開口了:「李鄉長,您的話我沒有懂。直說吧,我不贊成。您說不是兩條道路鬥爭的問題,這話不對。他們鬧糧、鬧土地分紅,跟好商勾結,跟地富扯夥,槍口全對著農業社,對著糧食統購統銷,黑著心要搞垮社會主義,讓資本主義死而復生;您說,這不是兩條道路鬥爭是什麼?您還說這是關係問題。是他們不跟咱們搞社會主義,不讓咱們搞社會主義呀!只有他們向咱們投降了,才能搞好關係呀!要不然,這個關係怎麼個搞法呢?」他越說越激動,滿臉漲紅,脖子上的青筋不住地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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