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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您聽我說呀!昨天他讓一個乳毛沒幹的半大小子當隊長,今天又把一個有群眾威信的老練會計給撒了,換成一個連二百錢都數不清楚的孩子,這麼大的事兒,我一點兒決定權都沒有啦!快了,不信您瞧著,明天就得清洗我,准的。」

  李世丹吃了一驚:「蕭長春驕傲到這個地步了?真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

  馬之悅說:「您想不到的事兒多了。不信您到東山塢訪訪去呀!李鄉長,我跟您說吧,東山塢這會兒真是烏煙瘴氣。您知道蕭長春為什麼要把馬立本撤了?因為他家是富農,不論人家進步不進步,只要是成份不好,就推出午門問斬!你看人家的立場多穩哪,就是有人到縣監委告他去,保險也不會挨處分!」

  馬之悅這句話完全是對著李世丹的心病下的針。

  李世丹聽著,皺了皺眉頭。

  馬之悅又說:「您知道為什麼排斥我?就是因為我去年犯了點錯誤。誰不興犯點錯誤呢?犯了錯誤的人,一輩子賣命也吃不了香啦?」

  這句話更是沖著李世丹的瘡疤上下的刀子。

  李世丹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停了一下,說:「話說到這兒了,我就把底子全揭給你吧。去年處理東山塢的問題是有點急了,也不一定很正確。那會兒我對他講:你剛來,不瞭解底細,看人得從根子上看;咱們打天下那會兒,人家老同志流血、賣命,別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讓人家寒心。他怎麼能領會我的意思呢?我參加革命那會兒,他還在村裡當個小民兵哪!當然啦,對新生力量是要扶植的。公平地說,蕭長春也是個很有前途的幹部,可是,不能為了扶一個新的,就把舊的嘩啦一下子全踢開呀!」

  馬之悅難過地搖搖頭:「蕭支書幹工作那可是真賣勁兒,那勁兒到了讓人聽了不敢相信的程度。看問題咱們不能光看表面。要我看,他為什麼這麼賣勁兒,領導上不一定摸底兒!這人,毒著哪!處處爭權奪勢,眼裡誰都放不下,為了自己在上邊買點好,打擊同志,壓制群眾。什麼民主,全讓他扔到脖子後邊啦!東山塢的老百姓誰敢抬頭?依靠貧下中農是對的,可是咱們農業社並不是貧下中農的農業社,貧農比起中農是少數;用少數服從多數來說,也應當聽聽中農對一些大政方針的意見。可是只許州宮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什麼會全是貧農商量決定,中農只能跟著幹,這樣又怎麼能算群眾路線呢?就拿今天晚上發生的一件小事兒說吧。您知道,蕭支書這會兒打著光棍。想老婆,你就說個嘛!他不,在村裡總是跟大姑娘小媳婦親近。偏偏我們村有個破鞋,提起來,您大概知道,就是馬連福家的……」馬之悅的這段話,才是他急著找李世丹的主要目的―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管你孫桂英怎麼著,管你蕭長春能不能知道那件事兒,全不怕啦!」

  李世丹很有興趣地聽著,插言說:「孫桂英,森林的娘家,對吧?我當區長那會兒,處理過她的離婚案件。不是個好東西!」

  「是呀,今天晚上,兩個人勾搭上了……」

  「什麼,蕭長春還搞男女關係?」

  「聽我說呀!我看著他黑天半夜地往孫桂英家鑽,就沒好事兒,我就後邊跟上了。大概他有點發覺,坐一會走了。我進屋去想教訓教訓這個破鞋,他媽的,這個臭娘們還要勾搭我——嘻嘻,就我這把歲數,真不長眼,簡直成了不挑不揀,撿到籃子裡就是菜啦……」

  李世丹攤開兩隻手說:「你瞧瞧,我沒把話說在後吧?對這麼一個年輕幹部,不能光一味地寵著,得教育;把他寵壞了,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引起民憤,人家要反對咱們整個領導!」

  馬之悅說。「所以我希望您去,把我們幹部整頓整頓。」

  李世丹冷冷地一笑說:「我去整頓?給王書記留著吧。等整風鳴放的時候,也讓王書記去,看看群眾會怎麼對待這種事兒。不相信群眾,不畏懼群眾怎麼行;把群眾惹翻了,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

  馬之悅覺著自已的任務已經完成,而且已經脫離了危險,不宜再糾纏孫桂英那件「姦情」的事兒。於是,他的神情一轉,似乎,他真的把這個看成是一件小事情,就平平靜靜地順著李世丹的思路,接著李世丹的話音說:「您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這一年東山塢讓蕭支書搞的,亂極啦,亂極啦!意見堆成了山,不滿情緒裝滿了肚子;再這樣鬧騰下去,不講點民主,不讓讓步,非得出個大亂子不可!」

  李世丹說:「出點亂子也不錯,好給那些官僚主義者敲敲警鐘,照照鏡子。讓他們知道,好大喜功,蒙著眼睛蠻幹,會給革命事業帶來什麼。也可以給上級看看,清醒清醒,誰是好幹部,誰是壞幹部,這不全清楚了嗎?」說著,又笑了笑,「這些當然都是一時的氣話,我們還是儘量地起到我們的作用,不能讓群眾鬧起來;這樣,不光是經濟上的損失,也會帶來政治上的損失!」

  馬之悅咧了咧嘴說:「唉,我就好象壓在磨扇裡,這當中間的罪可不好受!」

  李世丹說:「不能這樣想,這是黨性不純的表現。」

  馬之悅繼續訴苦。「遇上不合理的事兒,不說吧,咱總得有點黨性,覺著閉著眼睛裝傻子,實在對不起黨;說吧,不頂個屁用倒還是小事兒,還得給自己找點病,添點罪,真有點怕!」

  李世丹聽著他的下級訴苦,心裡反而很滿意。這幾年,很多村幹部都不跟李世丹說心裡話了,只有馬之悅是最信賴自己的,所以才能把埋在心裡的怨言無保留地跟自己掏出來。他想不管這些想法對與不對,只要他敢於說出來,就證明他對党是忠實的。所以李世丹更加器重他這個「受了委屈」的下級了,繼續開導說:「不要怕。幹革命,就不能怕委屈,也不能不擔一點風險。我是想通了!」

  馬之悅本來就是找靠山的,聽了這番話,果真鼓了勁兒,更堅定了信心;可是,他還覺著討到的東西不夠,生著法兒要引話。他攤開兩隻手說:「您說要放手發揚民主,要聽聽群眾的意見,要糾偏,這是上邊的指示呢,還是您個人的想法?您把這個底兒告訴我不行嗎?」

  李世丹說:「當然是上邊的指示啦!目前的政治氣候你還沒有覺察出來嗎?整風、鳴放,就是為這個呀!」

  馬之悅心裡樂,卻不露在臉上,又問,「什麼時候才能有這麼一天呢?」

  李世丹說:「你別急嘛,眼下這樣的現狀不會維持太久了。冰河總得解凍,春風總得吹來,等到農村一開始整風鳴放,是非全能弄清楚……」

  「我是問咱們農村啥時候整風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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