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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他想,一切美好的東西,都不會自然來到的,必須經過苦幹、實幹和長期、複雜的鬥爭;也只有經過鬥爭、通過實幹得到手的東西,才是美好的,才能美好的長久,永遠有光,永遠屬￿勞動人民……

  美妙的理想,灌注在這個莊稼人的血液裡了,時時刻刻不離身。他象每一個對生活和未來充滿信心的人一樣,隨時隨地都能夠吸收到鼓勵自己前進的力量。

  一支煙抽完以後,他感到有點兒餓了。昨天晚上,因為忙著工作,回來又忙著鋸木頭,渾身勞累,僅僅吃了一碗稀粥就吃不下了;今天早晨,還沒有燒火,他就到溝北邊忙了一陣子,又隔著門跟要到工地去的馬連福說了幾句話;為了趕時間,早到集上辦了事兒,早些回村,只好空著肚子來了。

  他隔著衣兜,摸了摸剩下的錢,打算到飯鋪裡吃上一頓便飯。

  他扛起扁擔,挾著布卷兒,順著牆根兒走到附近的一個大眾飯館。

  新開的門面,四壁粉刷的雪白發光。三張紅漆方高桌,全滿著座兒。有的結伴,在一起吃著炒鮮豆角或者溜粉皮、燴豆腐,一邊「吱兒咂」地喝著酒,一邊無拘無束地大聲說笑,有的還紅著臉、伸著脖子爭吵。也有單行人,悶著頭喝著「愁酒」,或者狼吞虎嚥地啃著白麵饅頭;那些剛到的顧客,有的坐在位子上,悠閒地用筷子敲著桌子邊兒,有的著急地喊叫著服務員……

  蕭長春站在門口外邊看看,沒有進去。他不習慣這裡邊的氣氛,也不想在這兒多耽誤工夫,就又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來。

  鬧市的中心人更多。他好不容易才擠到一個人稀的地方。這兒正好有幾家賣零食的小攤子,賣的是沾著芝麻的火燒、炸油餅,還有老豆腐和羊下水湯。

  他在一個滿是油膩的長條案子跟前坐下來,一邊望著那各種各樣的簡單而又便宜的食品,一邊盤算著吃些什麼,吃多少。立刻,他感到那甜的、辣的、韭菜花、豆腐鹵、芝麻醬等等混合香味兒,直撲鼻子,肚子裡邊也就更覺得餓了。

  賣食物的肩上搭著抹布,手裡拿著小碟和筷子,笑吟吟地過來;扯下抹布,在蕭長春面前的案子上擦了一下,又把小碟和筷子擺上,問:「同志,吃點什麼?」

  蕭長春還沒有拿定主意。這會兒他甚至想:好些日子沒有改善生活了,買一點油水大的東西吃。當他把手伸進衣兜裡,觸到那幾張軟軟的票子、硬硬的「蹦子」的時候,有兩個人影兒,跳到了他的眼前:一個是黃瘦臉的馬老四,捧著一隻沒油少米的野菜碗;另一個是圓臉的小石頭……

  賣食物的還在兜攬生意:「同志,來一碗下水湯,來一斤油餅?」

  蕭長春又在那熟食上望了一眼,抱歉地笑笑說:「不吃了。」便站起身,扛著扁擔、挾著布卷兒,走開了。

  他又往鬧市裡轉了。

  遠道的人正在上集,人眾還有大大增加的趨勢。蕭長春朝前擠著,比剛才更難擠了,好不容易才擠到一個小土門樓跟前,朝裡邊看看,就直著走進去了。

  這兒是韓百仲的妹子家。姑奶奶一上年紀,就不大走娘家了,平時也極少來往。

  蕭長春朝裡喊:「老姨!」

  出來一個年輕的小媳婦,穿的乾乾淨淨。她上下打量蕭長春,不認識,就問:「您是哪的客呀?」

  蕭長春說:「我是東山塢的。」

  小媳婦一聽是老親戚,馬上親熱地往屋裡讓:「您快屋裡坐。我婆婆到街上買東西去了,一會就回來。」

  蕭長春說:「不啦。麻煩一下,有油瓶借我一個使,下集再捎回來。」

  小媳婦連忙答應,從屋裡拿出一隻小油瓶,一邊遞給蕭長春,一邊說:「哪有到院子都不進屋的呢!」

  蕭長春說:「我還得忙著趕回去,你告訴老姨,我姓蕭。」小媳婦一直把蕭長春送到大門外邊。

  蕭長春又擠到供銷社,打了半斤花生油,剛接過油瓶子,一轉身,碰見了大灣供銷社的老會計。說了幾句家常話,就問:「老會計,您知道哪兒有賣小鳥籠子的嗎?」

  老會計奇怪地笑著問:「喲呵,蕭支書還要養鳥?」

  蕭長春說:「有個風凰我也沒有工夫養它。給孩子買個拿著玩。」

  老會計說:「這得碰巧。你到牲口市前邊的破爛攤上看看吧,那兒興有。」

  蕭長春跟老會計告別出來,又擠到牲口市前邊的一條小胡同裡。這邊全是地攤,賣著各種舊衣或破舊家具。他來回走了兩趟,最後果真在一個小攤子上找到一個小鳥籠。它是用木棍和竹簽子編成的,四四方方,有個往上一提就開的小門子,當中還橫著一根小棍兒。

  他喜歡這個玩藝了,蹲下身,擺弄著看了看,就問:「掌櫃的,這個要多少錢?」

  那個賣破爛的瘦老頭朝蕭長春膘一眼,大概看出他不象真買的顧客,就敷衍地說:「五角。」

  蕭長春也不還價,把兜裡的錢全部掏出來,湊了湊,正好,還多餘二分錢。

  他交了錢,拿了鳥籠子,象辦完了兩件重大的事情似的,一陣輕鬆,開始往外擠。

  現在他該回東山塢了。家裡邊還有許多事情要辦,他不能在外邊呆的太久。況且,焦克禮那個會到底開得怎麼樣?他心裡也一直惦記著。現在僅僅剩下兩分錢,連一碗豆腐湯都喝不成了。

  他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放在地下,緊了緊褲腰帶,把布卷往衣裳兜裡一塞,把油瓶子和鳥籠子拴在扁擔的一頭,隨後又把扁擔一扛,急忙往回走。那刀勺的響聲,那誘惑人的叫賣聲,那冒著熱氣、散著香味兒的東西,他都不去聽,都不去看了。他眼前出現的是:飼養員馬老四的碗裡飄動的油珠子和小石頭提起鳥籠子時候的笑臉。

  一股子滿足的情緒,蕩漾在他的心頭。

  太陽已經有點毒了。街裡的人更加擁擠。他趕忙離開鬧市,順著後街的石板路朝北走。他心裡邊盤算:到家裡吃了飯,就找馬立本,讓他把賬本子交給焦淑紅和韓小樂;還要對他做點工作,給他指出道路,讓他在麥收的時候,好好地參加勞動,好好地改造;回頭就再跟韓百仲碰碰頭,湊湊情況,看看還有什麼急需安排的事情,丟下什麼沒有。明天是假日的最後一天了。後天,那更加緊張和繁忙的日子就到了,一切事情都得考慮周到呀……

  他這樣想著,走著,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出了街口。一棵白楊樹下邊停著一輛大膠皮車,車上坐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莊稼人,赤紅臉,大高個兒,壯壯實實。見蕭長春走過來,「通」地一聲從車上跳下來,躥到蕭長春的背後,先拍了一巴掌,然後喊道:「喂,老蕭!」

  蕭長春猛回頭一看,笑了:「嗨,王來泉! 嗨,碰上你了!」

  王來泉又用一隻帶著厚繭的大手使勁兒抓住了蕭長春的胳膊:「同志,走路耷拉個腦袋,想什麼心思哪?想著回家沒個人做現成飯等你吧?」

  蕭長春笑著,輕輕地打他一拳頭說:「這工夫,滿肚子、滿腦袋都塞得嚴嚴的,哪有它的地盤呀!」

  「唉,你們那個破村呀,真夠你招架的!」

  「別這麼說呀,我們那個村子是不簡單;有幾個壞人,整個村子就不好了嗎?看問題太片面了吧?」

  王來泉呵呵地笑了:「真是支書水平高哇!」

  蕭長春看看車上的新麻袋,又問:「你們多會兒動手收割麥子?」

  王來泉說:「明天。你們呢?」

  蕭長春說:「我們比你們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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