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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喜老頭一拍胸脯子,說:「我。」

  蕭長春樂了。他除了樂,還能用什麼語言呢?既不需耍表揚,也無須叮嚀,就算贊成了。

  在喜老頭說來,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用不著徵求支書同意,也無須客氣一番,就算決定了。

  蕭長春說:「您上年紀了,行動不方便,多動動嘴,給他出點主意,幫著掌握掌握火候就行了。」

  喜老頭擺著手說:「搞工作不能按年紀論。越是老了,越得多幹點事兒,要不就沒的幹了。豁出我剩下的這把子年歲,扶起一個青年幹部,也是我對黨的一點貢獻嘛!」

  韓小樂挑水回來了。他跟蕭長春打著招呼,肩上的扁擔一顫一顫的,大步地進了北屋。

  福奶奶抱柴禾要做飯。聽到二門裡有人說話兒,就探頭朝裡看看,笑著說:「嗨,你們爺倆大清早跑到這兒開秘密會來了!」

  喜老頭說:「你過來吧,這事兒連著你哪。」

  蕭長春說:「對啦。福奶奶,我們想讓小樂當會計。」

  福奶奶好象沒有聽清楚:「什麼,當什麼會計?」

  喜老頭說:「這還用問,當社會主義的會計呀!」

  蕭長春說:「我們要撤掉馬立本,讓小樂接替他。」

  福奶奶說:「哎呀,這個差事怕他幹不了吧?就他識那兩個半字兒,算盤也打不好,上一回板凳還沒有坐熱,就下來了,多會兒想起來,我都臊的慌,可別再丟這份人了!長春,你們再掂掂吧,不如換個能幹的。」

  蕭長春說:「眼下跟上回不一樣了,那會兒,小樂才十四、五歲,這會兒,他是大漢子了;那會兒,社員沒經驗,社裡的領導也不肯幫助他,這會兒,咱們貧下中農腰板兒硬了。福奶奶,您不用擔心,他能幹好,他……」

  喜老頭「噌」一下子從凳子上站起來了,使勁兒拍著大腿,很生氣地對蕭長春說:「你跑這兒作動員工作來了?用不著。對她這推三擋四的樣子,你應當批評她!」又對福奶奶說:「你說小樂不行,你給我找一個人試試,你說誰合適?啊!」

  福奶奶陪笑說:「我不是推三擋四,我怕小樂識字兒少,算盤又不行,再……」

  喜老頭說:「馬齋識字兒多,彎彎繞算盤好,讓他們當嗎?當社會主義的會計,光憑文化呀?沒那事兒,得憑這兒!」他拍了拍心口窩,「還得憑這兒!」他跺了跺腳,「得有窮人的心,得有窮人的立場;沒這個,光是文化高,算盤好,屁事也不頂!」

  蕭長春說:「這話對。會計掌管著全社的財政命根子,早應當交給可靠的人,如今都辦晚了。小樂可以。」

  福奶奶看看喜老頭,又看看蕭長春,下了決心似地說:「你們說他行,就讓他試試……」

  喜老頭說:「沖著你這句話,我又得批評你幾句!怎麼叫『試試』?拿著社會主義的事兒試著玩來啦?接過來,就得拚出命去幹好!」

  福奶奶笑著說:「幹好,幹好,我同意了還不行嗎?」

  喜老頭說:「你今早上怎麼淨找著我批評你呢?不能說同意,得說贊成、擁護!幹部下決心要把咱們這個司令部搞得棒棒的,強強的,這是大好的事兒;你瞧著沒個會計,應當把你那兒子拉到支書跟前去,說:『長春,讓咱們人幹!』天下是咱們的,就得讓咱們人幹;長春好說咱貧下中農得有硬骨頭精神,這就是!文化低怕什麼,低咱們往高提!我看哪,不論克禮還是小樂,都能幹好,一闖就闖出來,長春這個活樣子不是在這兒擺著嗎?」

  蕭長春聽著喜老頭「發脾氣」,想笑,又覺著不能笑。他常聽人背後議論,說喜老頭在東山塢、在幹部跟前,特別是在獅子院裡,有很嚴重的「家長作風」;他想,東山塢農業社又多麼需要再有幾個這樣的家長呀!

  福奶奶的臉上忽然放出光芒,拍著手說:「噯,噯,你一比長春,我心裡可就有底兒了。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年紀輕輕的,一下子就把這付重挑子放在肩膀子上了,走得穩穩當當,倒退一年誰敢信哪!」

  喜老頭說:「按理兒說,象小樂這年紀,正是在學堂裡念書的時候,就是不念書,也是吃涼不管酸的時候;可眼下正是咱們創家業、保江山的關口,不能不早一點兒把重擔子加在他們身上呀!你們不要把克禮當隊長、小樂當會計的事兒看得那麼簡單,這是奪印把子的大事兒,這是咱們窮人坐天下、傳宗接代的大事兒呀!一代一代往下傳,不能斷了根兒。」

  老貧農的這一番言語、行動,深深地打動了丁香樹叢那邊的焦淑紅;像是從她心上撥開一層無形的雲霧,忽然看見了滿天的霞光;她想起昨天晚上蕭長春跟她說的那番話,蕭長春說她「心裡邊擱事兒少了」說她「沒有把王書記那句話放在心上」,還考她「為什麼要換隊長和會計」。當時她也覺著蕭長春批評得有道理,也服氣,可是,她並沒有認識到自己的毛病到底兒在什麼地方;喜老頭這位老貧農活生生的榜樣,擺在面前了,象一面明亮的鏡子,照出了她的弱點所在。喜老頭說的對,「克禮上去要是搞不好」不是丟他個人的臉,也不是丟你支書的臉,是丟咱們窮人的臉,丟咱們共產黨的臉哪!」因為這是「咱們窮人坐天下、傳宗接代的大事兒呀!」這是多麼遠大的眼光呀!

  焦椒紅自己是怎麼看的呢?開口一個團支部,閉口一個團支書,好象這件重大的事兒就是為了給團支部增點光,給團支書露點臉;因此,就不象喜老頭那樣主張「替他們想周到一點兒」,而是,除了強迫,就是諷刺,更不象喜老頭那樣,挺身而出,「豁出我剩下的這把子年歲,扶起一個青年幹部,也是我對黨的一點貢獻」,而是在一旁空口喊叫什麼「克服困難」、「鼓足勁頭」、「拿出點青年人的氣魄來」……哎呀,這是哪碼對哪碼喲……

  焦淑紅想到這兒,胸口翻著熱浪,臉上著了火似地發燒,差一點兒掉下淚來。她撥開丁香花的樹枝子,一步邁到蕭長春的跟前,聲音有點兒顫抖地說:「支書,支書,這會兒我可想通了,是這麼一回事兒呀!……」

  院子裡的人,都被姑娘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她那通紅的臉蛋和潮濕的眼睛,給弄得有點兒不摸頭腦了。

  焦淑紅接著說:「我替焦克禮和韓小樂想想,冷不防地要他們在這樣的時候接手這樣的工作,是有難處的,可是又不能不接手,不能不幹起來,因為我們要搞社會主義呀!喜爺爺自報奮勇要幫助焦克禮,我來幫助小樂……」

  福奶奶拍手說:「有你這個中學生幫著,那敢情太好了……」

  焦淑紅說:「眼下一大堆賬本子都推到小樂手裡有困難,馬立本也容易打馬虎眼;這樣吧,讓我先接過來……」站在屋門口的韓小樂幾步跨到焦淑紅跟前,挺著胸脯子說:「你的工作多,不能再讓賬本子把你纏住,還是讓我接過來吧。我有不懂、不會的地方再找你。」

  焦淑紅說:「什麼工作多啦少的,這也是工作,這是保衛社會主義的大事情,我應當幹。」

  韓小樂說:「我過去太迷信算盤、文化了。喜爺爺說得對:當社會主義的幹部,得憑窮人的心,窮人的立場,這個我全有,不信試試!」

  蕭長春插言說:「文化、算盤也不是不重要,喜爺爺的意思是說心和立場得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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