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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孫桂英想了想,想起來了:「噢,你說的是蕭支書吧?昨天吃過晌午飯,他來了一會兒。」

  馬風蘭拍著膝蓋說:「怎麼著,我沒說瞎話,沒有冤枉了你吧?「

  孫桂英說:「你要直說,我也就想到了;你說來客了,又東拉西扯,誰知道你說的是他!」

  馬鳳蘭擠了擠眼又問:「他常常到你這兒串門嗎?「

  孫桂英說:「不常來,一兩個月見不到他一回。昨天他是有事兒找連福來的,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就走了。他太忙啦,哪有工夫串門兒。」

  馬鳳蘭故作驚訝:「喲,不會吧?不常來常往,他怎麼對你那麼熟呢?」

  孫桂英抓起身邊放著的鞋底子又要打馬風蘭:「瞧你個爛嘴的貨,他跟我熟哪家子!」 『

  馬風蘭一邊躲閃,一邊let經經地說:「跟你說正話,你總鬧著玩。不願意聽不說了。我說桂英,吃什麼飯呀,這兩天都做什麼活了?什麼時候走娘家去呀?」

  人家故意不說了,孫桂英又忍不住想要聽:「你得說清楚,造謠不行!他怎麼跟我熟了?」

  馬風蘭笑笑:「瞧,不打聽到嘴受不了吧?他誇你手巧,這麼巧,那麼巧,說了一大堆。」

  孫桂英聽了這話,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欣喜,又有幾分不相信:「去,去,他真誇我了?你瞎編!」

  馬風蘭起誓發願地說:「誰瞎編誰是小狗子!那天他從山上回來,找你表姨夫,忘了提起什麼話兒,他提到你,他說:『趕明天,我也求連福大嫂給我納雙襪底兒;她納的那個襪底兒,實在太好了!』接著就把你誇一通。」

  孫桂英信以為真,眯縫著眼睛,仔細地想了想,忽然拍著手說:「對了,對了,准是他們到那兒開會,連福上炕脫鞋,腳上穿的那雙襪底兒讓蕭支書看到了。那雙襪底兒,還是懷著我們孩子那會兒納的。我用的是裁小褂子裁下來的漂白布,那布還是我媽從北京城裡扯來的;咱們這兒賣的布,哪有那成色!我是用繡花針納的,上邊納的是胡椒眼兒,下邊納的是對針盤腸,腳心用的是盡線,納個五福捧壽;那線是真絲的,又黑又亮,襪子穿酥了,也不興它褪色……」

  馬風蘭惋惜地說:「蕭支書這輩子也甭想穿這麼一雙襪底兒了。」

  孫桂英說:「人家不會娶個巧媳婦呀!」

  馬風蘭兩手一攤:「到哪兒娶去?要娶得上,早娶了,還守到今天!」

  孫桂英說:「人家蕭支書眼睛高,一見那人就眼高。我看人家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穩穩重重;說話不高不低,不多不少,說一句是一句。帶著婦女下地幹活兒,那麼多的小女少婦,又是說又是笑,人家蕭支書總是正正經經,連眼皮都不挑。哪像我表姨夫,賤不唆唆,哪有女的往哪兒湊,渾身沒四兩,沒話找話說;那天門口過一個騎驢的小媳婦,他用眼睛死盯著人家……嘻嘻,真笑死人了。」

  馬風蘭趕緊給自己的男人打掩護:「他是有嘴沒心,好鬧著玩;別看蕭支書蔫呼呼不說話,裝正經;見了女人不說話的人,心裡勁更厲害。」

  孫桂英說:「反正人家蕭支書眼睛高。」

  馬鳳蘭說:「你這話說得才是沒邊兒沒沿兒。他眼睛高什麼?我看他一丁點都不高。死那個媳婦,簡直是個醜八怪,小個子,黃毛,爛眼猴似的,別人全說不般配,蕭支書卻拿她當寶貝;甜哥哥蜜姐姐地哄著,不笑不說話;到外邊開會去,多晚散會,也得趕回來,連洗腳水都給媳婦潑出去。」

  孫桂英用鞋底掩著嘴,嘻嘻地笑著說:「你真會糟改人!」

  馬風蘭晃著頭說:「嘿,不信,你去打聽打聽呀!」

  孫桂英說:「不用打聽,人家也不會跟你說的那個樣。我也聽大腳二菊講過,他們小兩口挺和美。那個人也沒福氣,才過幾天親熱的日子,她就死了,多可惜。」

  馬鳳蘭接著說:「死了就續不上了。到今天,他見了你表姨夫還埋怨哪!他說,你把孫桂英給馬連福拉上,那會兒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

  孫桂英說:「我不信你胡曰曰,人家會說這個!」嘴上這麼說,心裡可是熱乎乎的。歎口氣,「唉,全怪我表姨夫沒有好下水,亂點鴛鴦,錯配姻緣,我恨他一輩子!」

  馬風蘭說:「也不能全怪他,當時你也沒說清楚。」

  孫桂英沒吭聲,眯著眼,任憑馬風蘭在臉上絞來絞去。她的腦海裡,又浮起一件被忘卻的往事。

  那天下暴雨,孫桂英到嬸子家串門給隔住了。剛剛離了婚,在家裡坐不住呀!她跟嫂子在裡屋說話兒,嬸子在外屋擇韭菜。雨越下越大,從外邊闖進一個避雨的人。這個人二十七、八歲,背著一麻袋肥田粉。嬸子一個勁讓他到裡屋坐,他不進去。他們就在當屋說話兒。

  嬸子問:「哪莊的?」

  那個人回答:「東山塢的。」

  嬸子問:「怎麼沒見過?我跟那村馬家有親戚。」

  那個人說:「我是從軍隊上轉業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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