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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彎彎繞被問得張口結舌,可是嘴裡還是不認帳:「反正這回我是沒吃了;我也對你們說了,餓死我你們得負責任。」

  蕭長春壓壓心裡的怒火,語氣又稍微緩和一下說:「我再重複一遍,我勸你不要再三心二意了,走社會主義道路,對你是有好處的。興許在短短的日子裡邊,你覺著彆扭,覺著有點不如過去好似的。你應當心平氣和地想想,往遠看看。別想著過去馬小辮那份日子美,想著過去馬齋那份日子好,別聽那套,那日子不美,不好。讓別人當牛馬,喝別人的血,把自己養得胖胖的。真美,真好?反過來說,你想過那日子也過不上了。世道變了,窮人全都有了主心骨,誰還能走回頭路,讓別人剝削?從近處說,你是個能勞動的人,你家裡的也能幹,說話你下邊的兩個孩子也起來了;一家四個勞動力到社裡勞動,工分比誰不多?我們辦社一年比一年有經驗,我們的生產一年比一年搞得好。勞動力多,勞動日也多,就能增加收入,誰比得了你?往長遠說,搞好農業社,這是鐵打的江山,不比你黑著心往地主、富農的路子上奔牢靠得多嗎?你是個能盤算、能繞的人,最好往這上邊算算、繞繞;不然,對你,對社都沒好處。」

  彎彎繞聽了這些話,他的心也稍微動了一下。今年的麥子長得特別好,好得出奇了,可是呢,地還是那些地,人還是那些人,說良心話,不是農業社,真不會有這種收成。他又一回想,過去單幹種地,沒有使用新辦法,比方說,種麥子不浸種,旱了求雨,不澆水,當然長不好。往後要是再單幹,也照著農業社的樣子辦,也照樣可以豐收;那會兒豐收了,收多收少,全是自己的。過那種日子,出氣也均勻。一個豐收年買三畝地,十年就是三十畝,二十年就是小財主,這才是鐵江山!過去是舊社會,走不通,這會兒保險走得通了。你們農業社擋著馬同利的路,讓馬同利跟你窮秧子背黑鍋,你蕭長春給馬同利灌米湯來啦!車你們拉走了,大牲口你們牽去了,好地你們拿去了,人也讓你拴上了,你還不會說幾句好聽的話呀!你穩馬同利的心,堵馬同利的嘴,好讓馬同利老老實實地給你們貧雇農拉硬套;讓貧雇農揩馬同利的油,多賣點餘糧,買上邊的好。你的算盤打的真不錯呀!說了一溜遭,你們是怕中農,中農一跳槽,就給你們農業社抽了梁,撤了柱,你們農業社就得趴架。馬大炮說得對,你們不團結中農沒飯吃呀!

  彎彎繞心裡繞了一個圈子之後,他的膽子更壯了。他從石頭上站起來說:「蕭支書,反正我把話說給你了,今年土地不分紅,我的困難解決不了,解決不了我就單幹,你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農業社連我們死活都不管,還說什麼優越性呢,簡直是坑人!」

  蕭長春也站了起來:「同利大叔,你就不用繞了,說一千道一萬,你就是想要把農業社拉回去,想要走資本主義的道兒。剛才我跟你說了,我們不能讓你走,你也走不通!……」

  這邊一嚷嚷,好多社員都湊到跟前來看看究竟。

  彎彎繞見圍上來好多人,勁頭來了,吼的一聲,打斷了蕭長春的話:「嗨,你為什麼跟我瞪眼?這不是壓迫人嗎?」

  蕭長春朝圍過來的人看一眼,運了運勁兒,結結實實地說:「我們沒有壓迫你,你也不能壓迫農業社。同利大叔,話說到這兒,咱們就打開天窗,往明處講。我把社會主義的底子告訴你:農業社是搞到底了,就是天掉下來,地塌下去,農業社也要搞。有些人想讓我們開倒車,給農業社使壞,挑唆一些人罵農業社;實話說了吧,這種人就是出來一千一萬,農業社也要搞。天擋不了,地擋不了,人也擋不了!除了社會主義大道,走旁的路子都是死胡同,誰想學過去馬小辮那樣子當地主、富農再來剝削窮人哪,對不起,沒那日子了!這一輩子你不用想在東山塢買塊土坷垃了,也不用想在東山塢雇個長工了,因為從今以後,在東山塢沒有破產的了!還有一條,你想再囤積糧食剝削人,那日子也沒了。糧食統購統銷就是為了堵這條黑道兒的。這個政策也要貫徹到底,誰也破壞不了!道路明明的,你自己挑吧!」

  一個年輕的共產黨員,站在這個古老的農村街頭上,大義凜然地講著。他的話洪亮有力,像是吹起社會主義的戰鬥號角,也像是對資本主義作死亡的宣判。周圍的群眾聽了這些話,全都長了精神。

  彎彎繞的臉上變了顏色,渾身發抖,像聽了一聲大霹雷。他左右看看,除了溝北的六指馬齋、馬子懷幾個不大頂用的人,全是溝南邊的,有焦振茂、志泉媳婦,隨後又來了個韓百仲,趕車的焦振叢也在場。他感到孤單單的,周圍的形勢有點威力逼人。他正慌張,不知怎麼辦好,忽地,眼睛一亮,馬大炮從北坎子上跑過來了。嘿。這下他可得救了!

  馬大炮往人群裡一站,用大炮式的高嗓門喊叫:「什麼時候翻糧食呀?要翻就快翻,要不翻就趕緊給我們想辦法呀!農業社見死不救,還辦個屁呀?你們昨晚上不是開會評定缺糧戶嗎,評什麼樣了?先評評我和馬同利吧。這回咱們得動真的了,再給你們留面子,你們就要騎著我脖子拉屎了!」

  韓百仲剛走到這兒,瞧見馬大炮瘋子一般地叫喚,就擠過來說:「連升啊,咱們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有話好好講,別這麼吵吵了。」他的聲音不高,態度也好,他正學著遇事不發火,「有理不講,光是亂攪一氣,這不是故意搗亂嗎?」

  彎彎繞一轉身對著韓百仲瞪眼珠子:「你這個副主任是掌管一隊的,你們隊的人都撐破肚子了是不是?要不說話不會這麼氣粗!」

  馬大炮也幫一句:「百仲,我看你也想拿人家的性命當臺階往高案上爬呀!」

  圍著的社員早就氣憤的不得了,聽這傢伙又開口罵人,就都嚷嚷起來了:

  「你瞪眼幹什麼?人家說的沒理嗎?種這麥子,你們花多少勞動?我們白天黑夜連軸轉搶著播種,你們哪?躲封自留地裡不出工!瞎說你沒有?這會兒想白揀便宜呀?」

  「馬大炮你說彎彎繞沒吃了,去年他把麥子埋在地裡爛著,跑到鄉里喊叫沒吃,也是你跟著鳴鑼開道的!」

  彎彎繞說:「那是去年,這會兒是今年!」

  放牛的韓德大兩手叉著腰,嘻嘻一笑說:「要我說呀,不用講今年,就是往後三年不分給你一粒糧食,你也能吃得肥頭大耳。對吧,振叢二叔?」

  抱著鞭子的焦振叢在旁邊站一會兒了。要是往日,他只會在一邊旁聽,不會參加爭吵。可是有前天晚上那個茬兒,昨天晚上開會又受了教育,看著這兩個人這樣不講理實在有點忍無可忍,韓德大一提頭兒,就插言說:「要我看哪,大夥都說點良心話,什麼事情都沒了。」

  村裡人都知道焦振叢是個老好人,他說了這句話,也不怎麼引起人注意,可是馬大炮正被大夥兒問得張口結舌,這下子找到個腦袋軟和的了,就氣勢洶洶地對他說:「焦振叢你把話說清楚點兒,哪一個不講良心話了?」

  焦振叢說:「誰不講良心話誰還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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