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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焦振茂想到往事,望著自己的糧食猶豫起來了。他想,不管怎麼樣,還是留著糧食好,有糧食存著,心裡就有底兒,就是進步、幹工作也踏實。自己是軍屬,要是鬧了災,斷了頓,政府還不是得救濟?留下這些糧食,不用政府救濟,對政府也好哇!對了,還是留著好。再說,就是翻,也是翻那些落後分子,翻那些鬧事的主兒;自己家是軍屬,自己是積極分子,閨女是團支部書記,誰好意思翻這個門上來畫!沒人翻,沒人知道,悄悄地把這幾天過去了,也就沒事兒了……

  焦振茂想到這兒,真是條條是道,理直氣壯。最後,他空著手,爬上來了。剛要蓋井,又想起油燈丟在下邊了,就又往下爬,剛下去半截身子,抬頭一看,唉,那燈不是在櫃上放著嗎?還點著哪!

  這會兒,後院有動聲。他呼地一口吹熄了燈,三下兩下蓋了井,蓬上土,搬過小櫃子壓上,又抓過笤帚掃一遍。看看沒有什麼破綻了,他才忍著突突跳的心,走到堂屋。

  後院有人說話兒,他耳朵貼在門上聽著。

  後院說話的人是他閨女。

  焦淑紅剛從蕭家出來,正站在石榴樹下邊看照片,正沉浸在甜蜜的感情裡。

  一個人從門口閃過去了,又閃過來了,隨後隱在牆那邊,勾著頭朝裡邊看一眼,小聲招呼:「淑紅!」

  焦淑紅抬頭一瞧,是馬立本,就趕忙收起照片,說:「會計,什麼事呀?」

  馬立本說:「你過來一下。」

  焦淑紅走到門口:「說吧。」

  馬立本左右瞧瞧:「你爸爸在家嗎?」

  焦淑紅說:「大概在,等我給你叫去。」

  馬立本連忙說:「別著,別著!咱們到河邊上轉轉,一邊轉一邊說好不好呀?」

  焦淑紅說:「有什麼話這兒不能說,還總得到河邊上去呀?」

  馬立本央求著:「就一小會兒。」

  焦淑紅說:「我還忙著哪,有話你就說吧!」

  馬立本看焦淑紅那樣子,好像怕什麼,沒有跟他走的意思,就說:「我問你,昨天晚上,你為什麼騙我?」

  焦淑紅一愣:「你這是什麼話呀?」

  「為什麼不去?」

  「我有旁的事兒,就興不去!」

  「你怕什麼呀?」

  「奇怪,我沒幹虧心事,怕什麼呀?會計,咱們在一塊兒工作,都是同志,往後不許胡思亂想的,這不好……」

  「你不要怕……」

  「別瞎說了。會計,說實在的,你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設著法兒進步,別總想自己的事兒。我今天跟你把話說清了吧:我根本沒考慮那種事兒。昨天答應你一塊兒看麥子,也是想著多吸收你參加一些活動,沒想到別的。往後你要是再提這個,我可要跟你翻臉!」

  「你這些不是真心話,你是讓人家嚇唬住了,你……」

  沒容馬立本把這句話說完,後門「嘭」的一聲打開,焦振茂像個泥塑的金剛,站在門口了。

  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

  焦振茂朝馬立本橫了一眼,對焦淑紅說:「不回家做飯,這兒站著幹什麼呀,臭味兒還聞不夠哇?」

  馬立本也橫了焦振茂一眼,轉身走了。

  焦淑紅笑著朝裡走,她仍是歡樂的。一個姑娘家獨有的歡樂,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都不能把它抵消。同時,她也感到,跟馬立本這麼一說清楚,往後他就不會再來糾纏了。

  焦振茂跟進來,隨手關了門。

  閨女總是比老伴差著一層,她沒有在爸爸的身上發現一點兒異樣。她看著灶裡火滅了,雞都跑到鍋臺上來了,就問:「我媽哪?」

  焦振茂心神還沒有定下來,信口回答說:「出去了。」

  焦淑紅動手接著媽媽的茬兒做飯。

  焦振茂站在一邊試探地問:「王書記來了?」

  焦淑紅往灶裡添著火,嘴裡哼著小曲兒,聽爸爸問,就「嗯」了一聲。

  焦振茂走過來,接過閨女手裡的火棍子:「我燒,你淘米吧。你們商量的事兒,到底怎麼樣了?」

  「全商量好了,這回看他們還鬧不鬧!」

  「是要翻糧食嗎?」

  「早該翻翻他們,叫他們故意搗亂!」

  「真翻?」

  「我贊成,馬主任也贊成……」

  「啊……」

  「瞧您,怎麼把掏灰筢塞到灶膛裡去了!」

  「那,全翻嗎?」

  「依著我,一戶不剩!」

  「啊……」

  「我不信全都缺糧食!」

  「多會兒動手哇?」

  「嘻,嘻……」

  「你,你笑什麼?」

  「笑我自己哪!蕭支書和王書記全反對翻……」

  「啊,他們反對?」

  「可不。我又仔細一想,不翻是對的。」

  焦振茂那顆懸起來的心,這會兒才落下。他手下的柴火,也熱烈地燃燒起來。

  焦淑紅手腳利索地淘了米,又把米下到鍋裡,一邊擇著菜,一邊笑著:「爸爸……」

  焦振茂心裡有「鬼」,怕別人看出來,就問:「你笑什麼呀?」

  焦淑紅調皮地說:「笑您哪!」

  倒使老頭子一驚:「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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