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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他明白了。暗罵自己是個大傻瓜。人家根本沒有生氣,更沒有睡著。現在最需要的是自己的勇敢,而不是耐性了。

  他幾步奔過去,撲到大樹下邊的焦淑紅跟前,一蹲,又一坐,大膽地把一隻手搭在焦淑紅的眉頭上。

  他怕焦淑紅跟他翻了,那只手有點兒發抖。可是焦淑紅還是不動,也不理他。真生氣了。

  他說:「別生我的氣。過去,我不敢跟你太親近。剛才我還懷疑你不會來。淑紅,你別生氣,你要真生氣,我心裡太難過了。你相信我,我是真愛你的,愛的要命!為了得到你的愛,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把咱們結婚以後的事情全都安排好了。我要為我們的幸福幹一番事業。我要入黨,要爭取地位。我有文化,再有你當我的

  助手,蕭長春、馬之悅誰也比不上我!將來,東山塢是咱們的了!」

  他激動地說著,焦淑紅雖然還是不理他,但是他已經感到焦淑紅的心臟在突突地跳動。

  他說:「你不要怕,不要怕你爸爸。他想阻礙我們自由,想破壞我們的美滿姻緣,那是做夢!他要是對你不客氣,你也別顧情面,我們就跟他鬥爭。明天你就搬到我家去,一輩子也不見他個老雜毛!」

  焦淑紅還是不動,似乎全身在發抖。

  他一下子明白了。一個他根本沒有準備的念頭突然冒了上來:「生米做成熟飯」這就更保險了!於是他把另一隻手也搭在了對方的肩頭上,使勁兒一抱,想親親焦淑紅;突然,像是一把豬毛刷子觸到馬立本的臉上。他不由得一愣。

  對方跳起來了,大吼一聲:「好你個王八蛋!」

  馬立本一聽聲音不對,拔腿就要跑。一隻大手,緊緊地抓住了他。他渾身發抖:「大,大叔,大叔!」

  焦振茂喘著粗氣,問他:「你耍幹什麼?」

  馬立本結結巴巴:「我,我來跟焦淑紅看麥子o」

  焦振茂用力揪著馬立本的衣裳領子,聲音變了調兒:「你就是這樣看麥子?」

  馬立本簡直不知怎麼辦了,一邊掰著焦振茂的手,一邊說:「您放開手,我們好好說,行不行?」

  焦振茂的手像鉗子一樣,使勁兒揪著馬立本不放,怒不能忍地說:「不說清楚,你就別想走!」

  馬立本鎮靜一下,說:「大叔,實話對您說吧,焦淑紅我們兩個正在搞對象。」

  焦振茂受到了天大的污辱,吼地叫一聲:「放屁,這叫搞對象,你們家的人就讓人家這樣搞?」

  馬立本見軟的不行,變得強硬了:「這你可干涉不了,淑紅願意讓我這麼著,我就這麼著……」

  馬立本一句下流的話沒有說完,焦振茂那只長滿厚繭的大手,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了。

  馬立本摸著火辣辣發疼的嘴巴:「好,你,你打人?我,我跟你沒完,我……」

  焦振茂還不解氣:「打死你個狗目的!」說著,又攥著大拳頭逼過來了。

  馬立本連忙往後退著說:「焦振茂,你可得留點後路,你不要當劉巧兒的爸爸,楊香草的爹,將來我跟淑紅結了婚,你還有什麼臉面見我們,你……」

  焦振茂朝他啐了一口:「呸!我有閨女沒處嫁,丟在井裡,推到河裡,也不能給你這個下流貨!」

  馬立本故意要用難聽的話報復,冷笑一聲:「婚姻自由,這是你常說的政策條文;自由就是自由,她願意嫁給我,就是要嫁給我……」

  焦振茂一點後路也不留:「她敢說嫁給你,我讓她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完事我給她償命去!」他說著,從身上脫下棉猴,一團,扔到馬立本的腳下邊,「滾蛋!告訴你,以後不准沾我閨女邊!」

  馬立本從地下拾起大衣踉踉蹌蹌地跑了。

  焦振茂被氣得渾身打抖,話也說不出,步也邁不動,就地一坐,抱著腦袋,痛苦地歎息。

  原來,剛才焦振茂把焦淑紅騙到家以後,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拼命也不贊成閨女跟馬立本好。焦淑紅自然是一口否認。為這事,媽媽又跟老頭子吵起來。她把馬立本誇個抹油光,說到最後還掉了淚。老兩口矛盾很尖銳,焦淑紅心裡邊打主意。她想,跟馬立本這件事,自己根本沒有什麼考慮,主要是媽媽和馬立本兩個人的勁頭;如果今晚上跟馬立本一道去看麥子,不論怎麼講,也會增加兩個人的幻想,不如順水推舟,就讓爸爸代替去一趟;爸爸去了,馬立本一定知趣,打消了對這件事的念頭,事情也就過去了。於是,她跟媽媽坐在家裡,沒到地裡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馬立本這麼下流,幹出這種事情!

  焦振茂帶著馬立本的棉猴來到地裡。他原意也是想把棉猴還給馬立本,用這個暗示他不要再起這份心思。老頭子來到地裡,轉了一圈,左等右等,不見馬立本來。這一天,他做的活多,說的話也多,感到很困乏,就想坐一坐。因為陰了天,又有點涼風,他渾身很冷,就把棉猴穿上了。身上一暖和,又往樹上一靠,慢慢地睡著了。他被聲音驚醒的時候,正聽到馬立本賤聲賤氣地罵他「有點糊塗」』於是,就無意地看了這場醜戲!

  他吐著唾沫:「呸,好個下流的東西,就是我親爹從墓子裡走出來,也不能讓閨女嫁給這個壞蛋!」

  焦振茂再沒心思看麥子了,再也不能忍了,他要跟閨女說個清道個明。他把棍子往胳肢窩一夾,朝回走。他一步一哼,一步一歎,滿肚子的怒火,不知往什麼地方消。

  天上的雲彩長嚴了,路挺黑。遠處,看麥子的婦女們大聲地說笑,或者噓喊幾聲。街上有人乘涼,只聽到低聲說話,只看到煙鍋裡一閃閃的紅火,看不清是誰。

  焦振茂的心裡煩得很。這一年多來,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會兒這樣惱火過,想按也按不下去。街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一概沒有理睬,就一直走到自家門口,推開門進來,也沒關上,就直奔屋子。

  屋裡熄了燈,剛躺下的老伴被驚動了,問:「誰呀?」

  焦振茂沒搭理她,蹬蹬地朝裡走。

  老伴又提高聲音問:「怎麼不吭聲,誰呀?」

  焦振茂一撩門簾子進來了:「我!」這聲音像打雷。

  炕上的老伴被他嚇了一跳,當是老頭子還為剛才那幾句口角生氣,就沒再吭聲。

  焦振茂站在地下喊:「把燈點上!」

  老伴爬起來,在窗臺上摸著火柴點著燈。她朝老頭子臉上掃一眼,不禁一愣:老頭子的臉色像燒紙一樣黃,眉頭擰著,眼睛瞪著,腮幫子一鼓一動。這是怎麼了?想問,又不敢問。一塊兒生活這幾十年,她摸准了老頭子的脈窩,他平時不太鬧氣,要是肝火動了,倔脾氣上來了,鬧得可怕人啦!

  焦振茂站在那兒,又喊了一聲:「淑紅哪?」

  老伴小心地回答說:「睡下了,你走了,我們娘倆說回子話,就乖乖地睡去了。」

  「把她給我叫起來!」

  「你怎麼啦?」

  「甭問,讓你叫,你就叫去。」

  「你先跟我說說,怎麼啦?」

  「叫去!」

  「不早啦,忙一天了,真不累呀?」

  「叫去!」

  「有話明天起早再說不行嗎?」

  「不行!」

  老伴溜下地,簡直不知怎麼好了。她手忙腳亂地摸摸這兒,動動那兒,想借機會穩穩神,想個主意勸勸老頭子,心慌意亂,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焦振茂見老伴磨磨蹭蹭不動,就要往外闖。

  老伴攔住門,哀求他了:「我說,你有火先跟我發,明天再跟孩子發。二十多了,不能當個小娃娃那麼對待她了,什麼事兒也得慢慢著商量……」

  焦振茂暴跳起來:「哎呀呀,你還他媽的商量哪,再商量,就要丟人啦!」

  老伴更慌了:「你這是哪頭話,到底怎麼啦?」

  「糊塗死你了!」

  「唉,悶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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