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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孫桂英是馬連福的繩子套。套著馬連福,拴著馬連福,孫桂英怎麼拉,馬連福就得怎麼走。馬連福愛她,更怕她。幾句話不對勁兒,她哭哭鬧鬧還不算,動嘴就離婚;孫桂英把離婚當成出氣那麼容易,馬連福可不敢捅這個馬蜂窩。馬連福在外邊風風火火,回到家忍氣吞聲,連說句話都得看著孫桂英的眼色。孫桂英摸准了馬連福的脈窩,越不喜歡哪出,她越要唱哪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總讓馬連福拿她當寶貝。她說,這才是真正的夫妻恩愛。

  馬連福在地下站了會兒,把衣兜裡蠶豆角一把一把地掏出來,扔在櫃上;又在炕上地下看了看,大氣沒出,就轉身到外邊抱柴火。他把柴火放在堂屋地下,回到屋,這才開口:「喂,做飯吃吧。」

  孫桂英噌地一扭身子,調過臉去了。

  馬連福強笑一下,又出去扒灰掃地,涮鍋洗碗。他把鍋頭灶腦,裡裡外外全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了,再一次折回屋,低聲下氣地說:「天不早了,做飯去吧。」

  孫桂英又一轉身子,把臉調到那邊去了。

  馬連福焦躁不安地在屋地下兜了個圈子,扒著門簾子朝外看看,曰頭影已經進屋了,就又湊到孫桂英跟前說:「我抱孩子,你做飯,一會兒還有事情哪!」

  孫桂英氣囔囔地說:「你沒長著手!」

  馬連福笑了一聲,罵道:「你他媽的真會拿性人!」趕緊在地下一盆子髒水裡洗洗手,到外屋灶裡點了火,隨後探進腦袋問:「喂,米在哪兒哪?」

  孫桂英猛地一甩頭髮一抬頭,吼地喊了一聲:「噢,你也知道做飯得用米呀!」

  馬連福嬉皮笑臉地說:「面也行。」

  孫桂英喊道:「屈毛都沒有!東家子摘,西家子借,求爺爺,告奶奶,把東山塢整個街都讓我給拜遍了!你在外邊浪夠了,進門端碗就吃,敢情是舒坦!」

  馬連福手裡端著一隻空瓢子,心裡邊嘀咕:昨天還吃烙白麵餅,怎麼一下子斷頓了呢?就問:「別鬧著玩了,是真的,還是假的?」

  孫桂英說:「我吃飽了撐的跟你鬧著玩呀!噢,你不信?好!」她把懷裡的孩子往炕上一蹾,大腿一扔跳下地,揭開缸,打開櫃,小鞋子,破襪子,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外掏,「你看,你查,我偷著藏著,明著吃,暗著做!」

  馬連福急忙扔下瓢子,過來攔住她,說:「算了,算了,我不吃了,還不行嗎?」

  孫桂英兩手叉腰,往馬連福跟前一站,說:「你不吃了,我們呢?我們找個麻繩紮上脖子呀?給你養大的,下小的,縫新的,補舊的,沒事兒跟你挨餓來了?圖你家的炕熱是怎麼著?」下邊還有句挺難聽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馬連福說:「別鬧了,我還要去開會哪!」

  孫桂英說:「開會能當飯吃呀?你就當你那個熊隊長吧,等明天連老婆也得賠出去!」

  馬連福說:「忍一忍吧,說話就到麥收了,等一分下麥子來,就……」

  孫桂英說:「分個屁,都沒有人給你放熱的!剛才馬風蘭說,你們又不按地分紅了,全賣餘糧,是真是假?不是你在這個炕頭上對人家許的願呀!按地分,按地分,讓大夥把囤都裝得滿滿的!舌頭還沒有從嘴唇外邊收回來,就又擦了?怎麼五尺高的大漢子,說話不如老娘們,你這個隊長,簡直是個王八蛋!你不嫌丟人,我還替你害臊哪!唉,我瞎了眼啦,早知道這樣,何苦跟你受這份洋罪來!」

  這女人東一榔頭,西一棍子,數叨起來沒個完。這場怒火,當然是馬風蘭剛才在門口外說了幾句話給點起來的。她發火的目的性是很不明確的。不信,過後來個人問問她,她准答不上來。她有點好吃懶做,愛打扮,每天吃飽了飯,孩子一夾,東門出來,西門進去,張家長,李家短,王家白,趙家黑,不值錢的話,又多又方便。一一隊長的媳婦就是這麼一個女人。

  她又特別的愛面子,喜歡別人說她幾句好話,把她說樂了,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幹一溜遭,不見得會有什麼好處,圖的是以後再聽別人幾句好話j她還怕聽別人說她的丈夫不好,不管是輕的是重的,是真的是假的,聽到一點,就得吵一頓。吵鬧一回,不一定有什麼結果,不過,吵一吵,總是比冷冷清清的熱鬧一點兒,馬連福多忙多累,也得跟她格外地親熱幾天。她用眼角勾了馬連福幾下子,又接著茬兒罵開了,罵著罵著,不知道哪句話使自己傷了心,兩個眼圈兒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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